混乱。
大夏山阻击阵地前沿，一片混乱。
作为增援平安县城的主力，日军吉野联队的攻势，在半个小时前，突然就软了下来。
就像一头正全力冲锋的公牛，被人从侧面狠狠敲了一闷棍，瞬间变得晕头转向，攻势全无。
“团座，小鬼子好像要撤！”
参谋长方立功举着望远镜，语气中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惊讶。
楚云飞没有说话。
他那双总是带着三分儒雅、七分锐利的眼睛，此刻正死死地盯着远方。
他手里的，是一副德国原装的蔡司望远镜，镜片下的世界清晰而稳定。
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些刚刚还嗷嗷叫着冲锋的日本兵，此刻正像没头苍蝇一样，在阵地前沿乱窜。
军官在声嘶力竭地吼着什么，却根本无法约束住已经开始溃散的士兵。
撤？
不，这不是撤退。
这是溃败！
楚云飞放下望远镜，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以他对日军的了解，除非是侧翼被突破，或者指挥部被端掉，否则绝不可能出现如此大规模的建制混乱。
唯一的解释，只有一个。
他们的目标，平安县城，出大事了！
“给老子接前线观察哨！”楚云飞的声音冰冷而沉稳。
很快，步话机里传来观察兵急促的声音。
“报告团座！平安县城……平安县城火光冲天！爆炸声就没停过！”
“八路的总攻开始了？”方立功追问道。
“不像……不像总攻……”观察兵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困惑。
“我们……我们几乎听不到八路那边有大规模的冲锋枪声，反倒是……反倒是那爆炸声，太吓人了！一声接着一声，跟打雷一样，整个县城都在抖！”
听不到冲锋的枪声，只有持续不断的剧烈爆炸？
楚云飞的眉锁得更紧了。
这不符合他对八路军的任何一点认知。
在他固有的印象里，八路军攻城，靠的无非是三样东西：人海、血勇，以及那少得可怜的几门迫击炮。
打起来，必然是枪声喊杀声震天，用人命去填。
可现在，这是什么打法？
“把望远镜给我架到最高点。”楚云飞对着身边的警卫命令道。
他再一次举起了望远镜，这一次，他将镜头对准了遥远的，已经被夜幕和硝烟笼罩的平安县城轮廓。
距离太远，他看不清城头的人影。
但他能清晰地分辨出，那一团团接连爆开的橘红色火光！
轰！
一团火光，在城东的位置炸开。
楚云飞的瞳孔微微一缩。
还没等他细看，几乎是同一时间。
轰！轰！
城南，城西，两处相隔甚远的日军火力点，几乎在同一秒，也被两团巨大的火焰吞没！
紧接着，又是三四声连环爆炸，精准地覆盖了城墙的几个关键位置。
楚云飞拿着望远镜的手，在这一刻，竟微微有些颤抖。
这不是胡乱开火。
这更不是什么迫击炮的零星骚扰。
这是……有组织的炮火覆盖！
而且是多点、同时、具备精确延伸打击能力的……炮群！
一个荒谬到让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猛地从心底窜了出来。
李云龙……他娘的从哪儿搞来了一个炮兵团？！
不可能！
楚云飞立刻在心里否定了这个判断。
别说李云龙，就是他这个中央军嫡系的精锐团，装备着全阎锡山都眼红的德械装备，也只有一个七五山炮营！
李云龙那个穷得叮当响的独立团，哪来的本钱？
可战场上那持续不断的、富有节奏的爆炸声，却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引以为傲的军事素养上。
事实，不容辩驳。
就在楚云飞心神剧震之际，阵地前的日军，终于接到了命令。
如同潮水般，开始全面后撤。
战斗，以一种虎头蛇尾的方式，诡异地结束了。
“抓几个舌头回来！快！”楚云飞立刻下令。
半小时后，一个被俘的日军伍长被带到了楚云飞面前。
那个日本兵已经彻底精神崩溃了。
他跪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嘴里翻来覆去，只会用日语含糊不清地喊着一句话。
“天狗……是天狗……”
“天狗が空から降ってきた……（天狗从天上飞下来了）”
“他说什么？”楚云飞问翻译。
翻译官听了半天，一脸古怪地报告：“报告团座，他……他说有天狗从天上飞下来，砸进了他们的阵地……”
“胡说八道！”方立功在一旁斥道，“肯定是吓疯了。”
楚云飞却没说话。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天狗？
他当然不信鬼神之说。
但一个身经百战的日军老兵，在精神崩溃时反复提及的意象，绝不可能是空穴来风。
那一定是他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超出认知，让他极度恐惧的东西。
又过了一个小时。
派去前沿侦察的侦察排长，带着一身的硝烟和尘土，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他冲到楚云飞面前，甚至忘了敬礼，一张脸因为极度的激动和惊骇而涨得通红，声音都在发抖。
“团……团座！”
“我……我们看到了！”
楚云飞一把扶住他：“慌什么！慢慢说！看到了什么？”
侦察排长咽了口唾沫，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可一开口，还是带着一股子梦呓般的荒诞感。
“我们亲眼看到……八路军……他们用一种……一种巨大的弩！”
“那弩架在城外几百米的地方，像个投石机！一弹，就把人……把一个活人，用绳子‘嗖’一下，射到了平安县的城墙上！”
“什么？！”
这一次，连楚云飞都失声了。
指挥部里，所有听到这句话的军官，全都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用弩……把人射到城墙上？
这说的是评书吗？！
侦察排长没有理会众人的震惊，他仿佛陷入了回忆，继续用颤抖的声音描述着那颠覆他世界观的一幕。
“还有！还有他们的炮！”
“他们的炮兵阵地，根本没有观察员！就几个人守着炮，旁边有个人……背着一个会说话的小盒子！”
“城里的人用另一个小盒子喊一句‘向东三十米’，他们就立刻调整炮口，‘轰’的一声打出去！一打一个准！”
“小盒子……会说话的小盒子在指挥开炮！”
轰——！
“巨弩射人”。
“小盒子指挥炮兵”。
这两个匪夷所思的关键情报，如同两道最狂暴的惊雷，在楚云飞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刹那间，他引以为傲的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黄埔高材生的履历。
他熟读的中外战史，德国军事顾问亲授的步炮协同理论。
他那身笔挺的将校呢，德国进口的蔡司望远镜，还有他整个358团引以为傲的德械装备……
在“巨弩射人”和“小盒子指挥炮兵”这种近乎神话般的描述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他终于明白了。
李云龙打的，根本不是一场他所熟知的，在军事教科书范畴内的攻城战。
那是一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技术战争”！
楚云飞怔怔地站在原地，久久不语。
指挥部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惊世骇俗的情报，震得魂飞天外。
许久。
楚云飞才缓缓地，走到了那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
他无视了方立功和一众军官询问的目光，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那个属于“独立团”的标记上。
他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立功。”
“卑职在。”
“备一份厚礼，要最厚的。”楚云飞的目光深邃如海，“另外，以我的名义，给云龙兄发一封贺电，祝贺他攻克平安县城，为我晋西北除此大害！”
“是！”方立功点头应下，这在情理之中。
然而，楚云飞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脏猛地一跳。
“另外……”
楚云飞转过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心腹爱将，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去，给我想尽一切办法，动用我们所有的关系，查清楚！”
“那个‘小盒子’，和那个‘巨弩’，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巨浪，那是一种精英军人发现未知领域后，本能的渴望与恐惧！
“我要知道，李云龙背后，到底站着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