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夜。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作战会议室。
空气凝固如冰，带着一种能将骨头都冻裂的寒意。
墙壁上巨大的地图，在雪亮的灯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地图中央，晋西北的区域，一个名为“平安”的县城位置，被一个巨大、粗暴、充满了耻辱意味的红色叉号，狠狠地标记着。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几十名佐级以上的日军精英军官，如同被钉在座位上的木偶，一个个正襟危坐，连呼吸都刻意放得轻缓，生怕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所有的目光，都敬畏地，又恐惧地，集中在长桌的主位。
那里，端坐着一个身影。
华北方面军总司令官，冈村宁次大将。
他没有说话，甚至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平视着前方。
但正是这份死寂，这份不怒自威的沉默，才构成了这座司令部里最令人心悸的低气压。
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司令官阁下平静的面孔下，正压抑着足以掀翻整个华北的雷霆风暴。
议题只有一个。
平安县的惨败。
那不仅仅是一场战斗的失利，更是皇军自华北开战以来，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一个精锐的守备大队，外加一个加强中队，在拥有坚固城防的情况下，被一群他们眼中的“土八路”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干净利落地全歼。
这已经不是战术问题了。
这是在狠狠抽打整个华北方面军，乃至整个大日本帝国陆军的脸！
“开始吧。”
许久，冈村宁次终于开口。
他的声音不大，不带丝毫情绪，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瞬间划开了会议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死寂。
情报部课长宫本少佐，身体猛地一颤。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报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不敢抬头去看冈村宁次的眼睛。
“哈依！”
宫本少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但他微微发颤的声音，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恐惧。
他没有汇报那惨不忍睹的伤亡数字，那只会给司令官阁下的怒火火上浇油。
他直接切入了战后的技术分析。
“司令官阁下，诸君。”
宫本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显得格外清晰。
“经过对平安县战场遗迹的勘察，以及对极少数幸存者的问询，我们……我们发现了一些无法理解的疑点。”
他的开场白，让在场所有军官都微微皱起了眉头。
无法理解？
在皇军的作战词典里，八路军的战术，不外乎是偷袭、埋伏、麻雀战。
有什么是无法理解的？
宫本没有理会同僚们的疑惑，他翻开了报告的第一页。
“疑点一，炮兵。”
他的声音变得凝重。
“根据城墙上的弹坑分布，以及多名幸存者的描述，我们确认，支那独立团在此次攻城战中，投入了数量可观的迫击炮。”
“这并不奇怪。”一名作战参谋低声说道，“他们缴获过我们的迫击炮。”
“是的，这不奇怪。”
宫本立刻接话，声音却陡然拔高。
“奇怪的是，他们的炮火修正速度！”
“根据分析，从第一轮试射到形成精准的覆盖射击，他们所用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甚至在战斗中，他们能对移动的火力点，进行跟随炮击！”
轰！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在众人脑中炸响。
三分钟修正？
跟随炮击？
“这不可能！”那名作战参谋失声喊道，“这需要前沿观察员与炮兵阵地之间，拥有近乎完美的协同能力和即时通讯手段！土八路……他们怎么可能做到？”
“这已经超越了帝国最精锐的炮兵观察员！”
宫本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苦涩。
“是的，我们也认为不可能。幸存者提供了一个描述，他说……他说那感觉，就仿佛在战场上空，有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我们每一个士兵，然后降下死亡。”
“上帝之眼……”
宫本艰难地吐出了这个词。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上帝之眼”，这是何等荒谬又惊悚的形容！
冈村宁次依旧面无表情，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极有节奏地敲击了一下。
宫本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他不敢停顿，立刻翻到了第二页。
“疑点二，突防。”
“平安县的城楼，是整个防御体系的制高点，由我们一个精锐的小队驻守。但在战斗开始后，不到十分钟，城楼就宣告失守。”
“根据多名城墙下士兵的交叉证实，他们……他们看到了‘从天而降的黑影’。”
“什么？”
“黑影？”
质疑声此起彼伏。
“是的，就像黑色的巨大蝙蝠，在夜空中一闪而过，直接越过了数十米的护城河与城墙，降落在了城楼之上。”
宫本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茫然。
“我们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这与帝国陆军，乃至世界任何一个国家的军事作战条例，都无法吻合。”
如果说“上帝之眼”还只是一个比喻。
那么“从天而降的黑影”，就是一个赤裸裸的，挑战他们所有人军事常识的，鬼故事。
在场的军官们，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混合着荒谬与惊惧的表情。
他们引以为傲的军事知识体系，在这一刻，被这些来自战场的诡异描述，冲击得摇摇欲坠。
冈村宁次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他缓缓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落在了宫本的脸上。
宫本感到一阵窒息。
他知道，最关键的部分来了。
“疑点三，工程爆破。”
他颤抖着翻到最后一页。
“平安县的城门，是用厚重的铁皮包裹的硬木制成，足以抵挡七五山炮的正面轰击。但根据现场勘验，城门……是被一次性的、威力巨大的爆炸，直接摧毁的。”
“其爆炸威力，远远超过了八路军常规集束手榴弹或者炸药包的当量。”
宫本停顿了一下，一字一顿地说道。
“根据爆炸残留物的初步分析……那更像是某种，我们前所未知的……烈性炸药！”
烈性炸药！
这四个字，彻底击碎了会议室里最后一丝侥幸。
如果说前两个疑点，还可以用“诡计”或者“夸张”来解释。
那么，烈性炸药，就是一个冷冰冰的，无法辩驳的，工业与技术的铁证！
那不是靠着人多，靠着不怕死就能拥有的东西！
那背后，代表的是化学，是工业！
宫本合上了报告，深深鞠躬。
“司令官阁下，综合所有情报，情报部……得出了一个令人极其不安的结论。”
他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如同幽灵的低语。
“在支那独立团的背后，极有可能存在着一个……一个我们前所未知的，拥有极高技术水平的……”
“‘技术核心团队’！”
“平安县的失败，不是一次军事上的偶然。”
“而是一次……技术上的必然！”
“技术核心团队”！
这六个字，像一个无形的幽灵，在会议室里盘旋，让每一个听到的日军军官，都感到脊背发凉。
他们终于明白了。
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是装备对人命的优势，是工业国对农业国的降维打击。
可现在，那个被他们视为草芥的敌人内部，竟然也诞生了“技术”的萌芽！
而且，是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带着一丝诡异色彩的，野蛮生长的技术！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邃的死寂。
冈村宁次的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但他的手指，又开始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嗒。
嗒。
嗒。
那缓慢而富有节奏的声音，像死神的秒表，敲在每一个人的心脏上。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针对这个“幽灵”的恐怖风暴，正在司令官阁下的心中，悄然酝酿。
就在这压抑到极点的气氛中。
一个谁也没有想到的声音，突然响起。
“司令官阁下！”
一名坐在末位的佐级军官，猛地站了起来。
他的肩章显示，他并非来自作战或情报部门，而是来自……陆军技术本部。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那名技术军官脸色苍白，但眼神中却带着一丝混杂着兴奋和恐惧的狂热。
他对着冈村宁次，重重地一顿首。
“司令官阁下，关于这个‘技术核心’……”
他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于颤抖的声音，补充了一句让所有人心脏都漏跳一拍的话。
“卑职这里，有一些……更具体的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