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龙的脚步猛地顿住，他扭过头，暴躁的火焰在他胸中翻腾，几乎要从那双铜铃大眼里喷薄而出。
“怎么？你小子还有别的想法？”
他的声音粗嘎，带着一股不耐烦的火药味。
在他看来，剿灭谢宝庆，报了当年被拦路打劫的旧仇，再除了这个勾结鬼子的汉奸新恨，已经是天经地义，板上钉钉的事，根本不需要再有任何别的“想法”。
耿忠没有立刻回答。
他迎着李云龙几乎要吃人的视线，平静地走到了墙边，那里挂着一张用木炭和粗布绘制的简易军事地图。
整个窑洞里的空气，都因为他这个不紧不慢的动作而凝滞了。
赵刚也停下了话头，看着耿忠的背影。
李云龙的怒火像一锅烧开的水，而耿忠，就是那块被投入沸水中的冰。
耿忠拿起一根烧剩下的炭笔，在地图上一个标注着“黑云寨”的圈上，轻轻敲了敲。
清脆的“笃笃”声，在死寂的窑洞里显得格外清晰。
“团长，政委。”
耿忠转过身，声音不高，却把两个人的注意力都牢牢地抓了过来。
“剿匪，是肯定的。”
他先是肯定了李云龙的决定，让那头即将暴怒的狮子稍稍安稳了一些。
“但我们这次行动，主要目的不应该是杀人，也不仅仅是为了出口气。”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让李云龙和赵刚都感到陌生的词组。
“而应该是……‘资源回收’。”
“啥玩意儿？”李云龙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最烦听这些弯弯绕绕的词儿，“资……源……回……收？给老子说人话！啥叫他娘的资源回收？”
赵刚也被这个新词弄得一愣，但他没有像李云龙那样直接开骂，而是陷入了思索。
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试图从耿忠一贯的行事风格中，找出这个词的真正含义。
“耿忠同志，你的意思是……”
耿忠没有卖关子，他用炭笔在“黑云寨”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叉。
“谢宝庆是什么人？”
他问。
“土匪！”李云龙没好气地答道。
“土匪靠什么活？”耿忠又问。
“抢！这还用问！”
“没错。”耿忠点了点头，他的逻辑链条开始一环扣一环地展开，“他盘踞黑云寨十几年，打家劫舍，敲诈勒索，你想想，他抢了多少东西？”
“金银财宝，烟土大洋，粮食布匹……这些东西，现在肯定都堆在他的山寨老窝里！”
李云龙听得愈发不耐烦了。
“这不废话吗！老子带兵平了他，他的家底自然就全是咱们的！你小子到底想说啥？”
耿忠没有理会他的催促，而是走回到桌边。
他没有去看李云龙，也没有去看赵刚。
他的手，伸向了那堆被遗忘在桌角的、已经烂成一坨的、绿油油的铜线残骸。
那个导致整个发电机修复计划陷入绝境的罪魁祸首。
他将那坨废铜拿在手里，举到了马灯前。
昏黄的灯光，给那团丑陋的铜锈镀上了一层诡异的光。
“团长，除了那些金银大洋，你再想想。”
耿忠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引导性。
“他们抢的那些大户人家，砸的那些庙宇道观，里面最不缺的是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捅进了一扇尘封的大门。
李云龙的呼吸，猛地一滞。
赵刚的脸上，也露出了恍然的神色。
耿忠掂了掂手里的废铜，然后重重地将它拍在桌上。
“是这个！”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
“铜！”
“铜香炉！铜烛台！铜脸盆！铜酒壶！”
“甚至可能是前清、前明留下来的铜钱！那些玩意儿，对谢宝庆那伙土匪来说，就是一堆不好出手换大洋的死物、赃物！”
耿忠的语速越来越快，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李云龙和赵刚的心里。
“但是对我们来说呢？”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窑洞之外，指向技术科大院里那台被开膛破肚的柴油发电机。
“那是三十公斤的铜！那是能让发电机重新跳动的‘心脏’！”
整个窑洞，安静得落针可闻。
李云龙脸上的表情，在这一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那股因为新仇旧恨而燃起的滔天怒火，像是被一盆冰水迎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灼热的光芒。
那不是愤怒的光，也不是杀戮的光。
那是……发财的光！
是穷了半辈子的人，突然发现眼前有一座金山的光！
“哎呀！”
李云龙一拍大腿，那力道之大，震得他自己都咧开了嘴。
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着，一把抢过耿忠手里那坨烂铜线，翻来覆去地看，仿佛那不是一坨垃圾，而是一块价值连城的狗头金。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他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起头，那双眼睛亮得吓人，简直就像两个一百瓦的大灯泡。
“他娘的！”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哪是去剿匪！”
“这他娘的简直是去挖金矿啊！”
报仇的怒火，在这一刻，被发财的狂喜，彻底淹没了。
所谓的旧恨，所谓的窝囊气，在三十公斤铜的巨大诱惑面前，瞬间变得不值一提。
不，应该说，那股仇恨，成了这次“挖矿”行动最正当、最完美的催化剂！
赵刚也完全被耿忠这个天才般的构想给震住了。
他看着兴奋得手舞足蹈的李云龙，又看看一脸平静的耿忠，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
这个计划，太完美了！
“一举多得！”赵刚的声音都有些发颤，“简直是一举多得！”
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走了两步，越想越觉得这个计划天衣无缝。
“为民除害，铲除勾结日寇的汉奸，这是我们的政治任务，师出有名！”
“缴获土匪囤积的物资，补充根据地的给养，这是我们的军事需要，利在当下！”
“最关键的是，获取我们最急需的铜料，解决发电机的核心问题，这是我们技术发展的根本保障，利在千秋！”
赵刚一锤定音：“这个黑云寨，非打不可！而且要打得快，打得准，打得狠！务必全歼，一个人、一杆枪、一文钱都不能让他们带走！”
原本一场单纯的军事报复行动，在耿忠“资源回收”这个概念的包装下，瞬间升级为了一次目标明确、意义重大的“定向资源获取行动”。
李云龙的积极性，被前所未有地调动了起来。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黑云寨里那些金灿灿、亮闪闪的铜器。
“不行！”他搓着手，在窑洞里来回转圈，像一头闻到血腥味的饿狼，“这买卖太大了，光靠咱们独立团，我怕吃不下，万一漏了点渣子，老子得心疼死！”
他猛地一拍桌子。
“孔二愣子不是正为这事发愁吗？丁伟那小子在新一团，肯定也穷得快当裤子了！把他们都叫上！”
李云龙的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充满了算计的笑容。
“咱们晋西北铁三角，也好久没凑一块儿干一票了！这次，就来他个三团联合大扫除！把黑云寨从里到外，给我刮下一层地皮来！”
他说干就干，转身就朝窑洞外吼道：“通讯员！通讯员！”
“老李，等等。”
就在这时，赵刚冷静地出声，拦住了他。
李云龙不解地回头：“等啥？这事宜早不宜迟，晚了让谢宝庆那小子跑了咋办？”
赵刚走到他身边，表情严肃。
“三团联合行动，不是小事。光靠一封电报，说不清楚里面的利害关系，也显得咱们没诚意。”
他压低了声音。
“你想想，孔捷那边只是抱怨，丁伟那边更是不知情。咱们贸然提议，他们心里肯定犯嘀咕。万一有什么顾虑，电报里三言两语，容易产生误会。”
李云龙的脚步停住了，他那发热的脑子，总算冷静下来一点。
赵刚说得对。
“那你的意思是？”
“这件事，”赵刚一字一顿地说道，“必须派一个最可靠，也最有分量的人去，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说清楚，把咱们这个‘挖金矿’的计划讲明白。”
“只有这样，才能把他们两个彻底绑上咱们的战车，劲儿往一处使！”
李云龙沉吟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
“有道理。”
他开始在脑子里盘算着合适的人选。
张大彪？不行，得带兵打仗。
几个营长都不行，仗打起来都得在。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视线投向了窑洞的门口。
门口，一道魁梧的身影，如一尊铁塔般矗立着。
魏大勇，正抱着胳膊，一丝不苟地执行着自己的警戒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