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像浪潮一样，拍打着一号工业区的每一个角落。
那台德国巨兽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突突突突”，成了这片土地上最动听的交响乐。
李云龙笑得嘴都合不拢，赵刚的脸上也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学徒们把耿忠围在中间，几乎要将他抛到天上去。
可耿忠却拨开了人群。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从工具箱里，拿出了两根早就准备好的导线。
导线的一头，铜芯已经剥开，在油灯下闪着红光。
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他。
“耿小子，你这是干啥？”李云龙愣住了。
耿忠没有回答。
他大步走向发电机侧面，那个标着正负极的输出端。
那里有两个铜制的接线柱。
他蹲下身，动作麻利地将两根导线的铜芯，分别缠绕在两个接线柱上，然后拧紧了上面的蝶形螺母。
做完这一切，他站起身，对着一个叫二牛的徒弟喊道：“二牛，把你挂在房梁上的那个玩意儿，把线给我垂下来。”
二牛“哎”了一声，虽然满心困惑，但还是立刻跑进车间。
片刻之后，一根双股的麻线，从车间屋檐下被放了下来。
麻线的末端，吊着一个所有人都没见过的东西。
一个梨子形状的透明玻璃泡。
玻璃泡的顶端是一个黄铜做的、带着螺纹的底座，里面封着黑色的胶木。
最奇特的，是玻璃泡的内部。
几根细小的金属支架，撑着一根比头发丝还细的、弯弯曲曲的金属丝。
“这是个啥？”
“玻璃做的，还能是手榴弹不成？”
“看着怪好看的。”
战士和学徒们围在院子里，伸长了脖子，对着那个小小的玻璃泡指指点点，小声议论。
李云龙也凑了过来，他眯着眼睛瞅了半天，问身边的赵刚：“老赵，你见多识广，认得这是个什么宝贝疙瘩？”
赵刚推了推眼镜，仔细端详着，最终还是摇了摇头：“闻所未闻。”
耿忠接过那根麻线，将上面的两根线头剥开，然后和他从发电机上引出的两根导线，快速地连接在一起，并且用黑色的胶布细细缠好。
一切准备就绪。
整个院子，安静得只剩下发电机那富有节奏的轰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仰头看着那个悬在半空中的小玻璃泡。
他们预感，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
耿忠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了发电机旁。
那里，有一个他亲手安装的、用两片铜片和一块木板做成的简陋电闸。
他握住了那个木质的闸柄。
他没有立刻合上，而是转过头，看着院子里那一双双好奇、迷茫、又充满期待的脸。
李云龙、赵刚、张大彪、魏和尚……还有那些跟他一起奋战了五天五夜，熬得眼睛通红的年轻学徒们。
他们的脸，被车间门口透出的昏黄油灯光芒，和院子里几支火把的光亮，映照得明明暗暗。
耿忠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手臂用力，将电闸猛地合了下去！
“啪！”
一声清脆的响动。
就在这一瞬间。
时间仿佛停滞了。
那个悬在半空中的小玻璃泡里，那根细若游丝的钨丝，猛地由暗转红。
那红色只存在了千分之一秒。
随即，爆发出了一团光！
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稳定而耀眼的、驱散了所有黑暗的——白光！
“嗡——”
院子里，所有人的大脑，都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这光芒，远比月光皎洁！
远比成百上千支火把、成百上千盏煤油灯加在一起还要明亮！
它不是在“照亮”黑暗。
它是在“吞噬”黑暗！
整个技术科大院，连同周围的几间屋子，在这片白光之下，被照得如同白昼！
地上每一颗石子的纹路，墙上每一道风干的泥痕，远处哨兵脸上那副惊骇的表情，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被清晰无比地呈现在众人眼前。
院子里，鸦雀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
几十号人，全都僵在了原地，像一群被施了定身术的泥塑木雕。
他们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挡在眼前，试图遮挡那从未见过的刺眼光芒。
透过指缝，他们看到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只有黑白两色的、光怪陆离的奇异空间。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震撼、迷茫，还有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与敬畏。
李云龙张大了嘴巴，那嘴张得几乎能塞进去一个拳头。
他呆呆地看着头顶那个小小的“太阳”，手里的烟袋锅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都毫无察觉。
他戎马半生，见过炮弹爆炸的火光，见过焚烧整个村庄的烈焰。
可眼前的这一幕，超出了他的认知，超出了他的想象。
许久，许久。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
“他娘的……”
他咽了口唾沫，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他娘的……这是……把天上的星星……给摘下来了吗？”
没有人回答他。
因为所有人都和他一样，灵魂出窍了。
赵刚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没有去看那盏灯，而是看着周围那些战士和学徒们的脸。
看着他们脸上那种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如同见到神迹般的表情。
作为一个知识分子，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一盏灯。
这是文明的火种。
这是驱散愚昧与落后的第一道光。
这是属于这片古老土地的，一个全新的纪元。
耿忠站在那片光明之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发电机的心跳声在他耳边轰鸣，那耀眼的光芒将他的身影，在背后的墙上投射出一个巨大而清晰的轮廓。
他看着李云龙那副丢了魂的样子，看着赵刚激动得发抖的肩膀，看着学徒们那一张张被彻底颠覆了世界观的年轻脸庞。
他笑了。
发自内心的笑了。
他清了清嗓子，洪亮的声音，盖过了机器的轰鸣，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同志们。”
所有人的身体，都下意识地一震，目光齐刷刷地汇聚到他身上。
耿忠站在那片光芒的中心，张开双臂，像是在拥抱这个崭新的世界。
“欢迎来到——电力时代！”
“轰！”
这句话，像最后一颗火星，点燃了整个院子的火药桶。
死寂被彻底打破！
“嗷——！！”
“亮了！真的亮了！！”
“俺的娘！这是神仙手段啊！”
“这是……电灯？俺在太原城里见过！洋人才有的玩意儿！”
学徒们疯了。
他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爆发出比刚才发电机启动时还要狂热十倍的欢呼。
他们冲向那盏灯，却又不敢靠近，只是在下面又蹦又跳，像一群围着篝火狂舞的原始人。
李云龙也终于回过神来。
他一个箭步冲到耿忠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耿小子！你……你他娘的……你真是个妖怪！”
他翻来覆去，也只能想出这么一个词来形容。
赵刚也走了过来，他紧紧握住耿忠另一只手，那双文雅的手，此刻因为激动而冰凉。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握着，千言万语，都在这用力的紧握之中。
就在众人还沉浸在这无与伦比的光明与震撼中时，耿忠却抬起手，指了指头顶那盏耀眼的电灯。
沸腾的人声，再次平息下来。
所有人都顺着他的手指，再次仰望那颗被“摘下来的星星”。
耿忠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与憧憬。
他对面前的学徒们，也是对所有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有了它，我们的黑夜将不再是休息！”
“它将变成学习和工作的开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我们的兵工厂，将可以二十四小时不停地运转！”
一幅宏大到让所有人头皮发麻的工业图景，就在这片前所未有的光明中，轰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