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炉建起来了。
它像一个沉默的巨人，矗立在赵家峪的中心。
每一块砖，都浸透着独立团战士的汗水；每一道缝，都凝聚着全团上下的希望。
它就在那里，威武，雄壮，却又死气沉沉。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这“东风”，就是矿石。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
群众找矿队送来了一堆又一堆的石头，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有红的，有黑的，有绿的，甚至还有晶莹剔透的。
技术科的门口，几乎成了一个地质展览馆。
耿忠带着人，一块一块地鉴定，又一块一块地摇头。
“不是。”
“这个也不是。”
“这是普通的红色砂岩，没用。”
希望一次次燃起，又一次次被无情地浇灭。
侦察连那边，同样杳无音信。
他们翻遍了一座又一座的山头，除了带回来几张更精确的鬼子据点分布图，对于那种“又红又沉”的石头，连影子都没见到。
整个根据地的气氛，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最初那种打了鸡血似的亢奋，渐渐被一种焦灼的等待所取代。
高炉，每天都有无数人去看它，摸它，仰望它。
它建得越是雄伟，众人心中那份期待就越是沉重。
压力，最大的还是李云龙。
他现在一天要往耿忠那里跑八趟，每次都是满怀希望地去，又黑着一张脸回来。
“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这句话，成了他这几天的口头禅。
“他娘的！”
李云龙一脚踹在团部的水缸上，震得缸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这破石头，是长了腿跑了吗？”
“全根据地的老百姓，再加上我一个侦察连，几千号人，就找不到几块能用的石头？”
他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烦躁地转来转去，看什么都不顺眼。
赵刚递给他一杆烟。
“老李，别急。这事急不来。发动群众才几天？哪能这么快就有结果。”
“我能不急吗？”
李云龙一把抢过烟，却不点燃，只是在手里揉搓着。
“那座炉子，每天光是站在那里，就要消耗掉多少弟兄们的信心！”
“时间长了，人心就散了！”
“到时候，咱们这个炼钢计划，就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最怕的，不是失败，而是成为别人口中的笑话。
相比李云龙的暴躁，耿忠则显得异常沉静。
他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等待上。
他带着技术科的人，反复检查高炉的每一个细节，从炉底的通风口，到炉顶的加料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出现疏漏的地方。
他甚至带着人，在高炉旁挖了一个简易的风道，安装了四台缴获来的、用人力驱动的大型风箱，确保在点火时能提供足够的氧气。
他越是这样专业、冷静，李云云心里就越是没底。
他宁愿看到耿忠也急得跳脚，那样他心里还好受点。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的时候。
转机，毫无征兆地来了。
这天下午，一个哨兵飞也似的跑进团部，上气不接下气。
“报告！”
“团长！政委！耿科长！”
“有人……有人来献矿了！”
李云龙眼睛一亮，猛地站了起来。
“又是什么破石头？”
这几天他已经被“假消息”折磨得快没脾气了。
“不……不一样！”哨兵喘着粗气，“来的是个老猎户，他说他找到的石头，跟悬赏令上画的一模一样！特别沉！”
几乎是同一时间。
另一个通讯员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报告！侦察连！侦察连王连长回来了！”
“他……他们也找到了！”
两条线，在同一时刻，传来了消息！
“走！”
李云龙一声大吼，第一个冲了出去。
团部门口的打谷场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猎户，局促不安地站在中央，他身前，放着一个破旧的兽皮袋子，鼓鼓囊囊。
看到李云龙他们出来，老猎户连忙迎了上去，从袋子里掏出一块拳头大的石头。
那石头，呈现出一种暗沉的红褐色，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纹路。
耿忠快步上前，一把接过石头。
入手，就是一个“沉”字！
同样大小的石头，绝对没有这个分量！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他从腰间摸出一把小锤，对着石头的棱角，轻轻一敲。
“啪”的一声，石头掉下一小块碎屑。
在碎屑脱落的地方，露出了一片更加鲜艳的红色，就像新鲜的猪肝。
“赤铁矿……”
耿忠的嘴里，下意识地吐出了这个名字。
就在这时。
一阵车轮滚动的“咕噜”声由远及近。
王承海和他手下的侦察兵们，一个个灰头土脸，衣服被刮得破破烂烂，像是刚从地狱里爬出来。
但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们推着两辆独轮车，车上，堆满了小山一样的、和老猎户拿来的一模一样的红褐色石头！
“报告团长！”
王承海跑到李云龙面前，一个立正，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嘶哑。
“幸不辱命！”
“我们在黑风口后面的一道山崖下，找到了这玩意儿的老窝！”
“那里……漫山遍野，全都是！”
“哗——！”
全场，瞬间沸腾！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两车沉甸甸的石头上。
那不是石头。
那是希望！是未来！是能造出大炮的宝贝！
李云龙的呼吸都停滞了。
他死死地盯着耿忠，等着他最后的宣判。
耿忠没有说话。
他走到那堆矿石前，蹲下身，随手拿起一块。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他检查着石头的颜色，感受着它的重量，观察着它的断口。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整个打谷场，安静得能听到风吹过的声音。
终于。
耿忠站了起来。
他转向李云龙，脸上那份始终保持的平静，终于被一种强烈的、压抑不住的激动所打破。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团长。”
“就是它。”
“高品位的赤铁矿！上等的富矿！”
“我们……成功了！”
短暂的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
“噢——！！！”
“成功了——！！！”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如同火山爆发一般，冲天而起，几乎要将赵家峪的天空掀翻！
“哈哈……哈哈哈哈……”
李云龙仰天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他冲上去，一把抱住耿忠，狠狠地在他背上捶了两拳。
“好！好！好样的！耿小子！你他娘的真是我的活菩萨！”
他又冲向王承海，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
“王八盒子！老子说话算话！是你的了！”
战士们冲了上来，把精疲力尽的王承海和他的侦察兵们，连同那个不知所措的老猎户，一起高高地举起，抛向空中。
整个赵家峪，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每个人都在笑，都在喊，都在尽情地宣泄着这几天积压在心头的紧张和期盼。
那是属于胜利者的狂欢。
夜幕降临。
庆祝的篝火，在打谷场上熊熊燃烧。
李云龙、赵刚和耿忠，三人并肩站在那座沉默的高炉下。
白天的喧嚣渐渐远去，高炉在火光的映照下，投下巨大的影子，显得愈发庄严而神秘。
它不再是一座冰冷的建筑。
它有了灵魂。
耿忠深吸一口气，空气中还弥漫着烤肉的香气和战士们的欢笑声。
他转过头，看着李云龙和赵刚，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
“团长，政委。”
“万事俱备。”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郑重。
“传令下去！”
“准备最好的木炭，准备焦煤！把风箱都给我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
他抬起头，仰望着高炉那黑洞洞的炉顶，仿佛能看到未来那奔腾的铁水。
“明天一早。”
“高炉……点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