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讷的庄稼人
正宗好芋头2024-10-30 10:003,098

在丁鑫出生后的几个月里,黄土高坡这片出了名的旱地,连续下起了雨,从最初的绵绵细雨到后期的滂沱大雨甚至冰雹,都是十几年来从未见过的景象。93年6月底的一天早上,父亲丁财起了个大早,独子坐在杏树下兴致勃勃的磨着镰刀,镰刀在磨刀石上发出“沙沙沙”的声音,像是在为父亲演奏一首动人的乐章,名为王萍的年轻妇人则正在库房准备着一捆一捆的“摇子”。所谓“摇子”是这个地方独特的叫法,由稻杆编制而成,每年收了水稻后,稻米用来向公社缴纳粮税和自家食用,稻杆也有大用处,每年10月后,一群妇人聚集在家门口或树荫下,将几个稻杆分为两股互相缠绕在一起,制作成长约1米的稻杆绳子,用来收集小麦和水稻再好不过。在这个以务农为主的村子里,妇人的主要工作有三样,做饭、种地、搓“摇子”,其中搓“摇子”是他们难得的休息时间,农闲时的午后,妇人们相约坐在树荫下,聊家常、聊八卦,有时会拿出一个井水冰过的大西瓜,切成大块,分给孩子和大人,吃着瓜、聊着天、搓着“摇子”是他们农闲时为数不多的休息时光。为了满足秋收的需求,每家平均需要搓500条“摇子”才行,长期搓“摇子”。村子里妇人长期干农活粗糙的手不免又要多出几个老茧,好在大家都已习以为常。

木讷汉子是丁鑫的爹,大名叫丁财,从丁财到丁鑫,不难看出这家人对发财变有钱的极度渴望,可惜名字有钱并不代表口袋有钱。说话间,木讷汉子的镰刀已经磨好,去年搓的“摇子”全部背在了年轻妇人王萍身上,一家人整装待发准备在金黄的麦田里大干一场。夫妻俩心里都知道,因为今年的雨较往年比较多,好多麦子都已经被打倒了,潮湿的环境导致麦子长势和收成都不太好,可是作为地地道道的农民,他们深知“种地就是靠天吃饭”的道理,不管麦子长势看上去怎么样,都要收了才知道,毕竟那是辛苦一年的收成和一大家子下半年和来年的口粮,心理虽有预期但还是期望可以多收些麦子,供一家人填饱肚子,顺便还一还欠下的种子、化肥和接生的钱。

抱着这样的想法,一家人浩浩荡荡的向着麦田出发。站在田埂上的丁福,看着东倒西歪的金黄色的麦子,苦涩的嘴角也不经微微翘起,不管看着怎么样,收了才知道,这可能也是庄稼人最后的倔强了吧。古人说:天空不作美,麻绳专捡细处断。刚下地没割两行麦子的一家人,突然听到“轰隆”一声巨响,来不及反应,豆大的冰雹下饺子似的倾斜而下,砸在人身上生疼。丁福看着地下黄豆般大的冰雹,缓缓抬起头,骂了一句“狗日的天气不让老子活了”,丁财则看着停下割麦子动作的老母亲、三个兄弟姊妹和媳妇,气不打一处来的木讷汉子罕见的发了脾气,一家人就这样顶着豆大的冰雹在地里收着麦子,随着丁财一家的动作,邻居们骂骂咧咧的一个个都冲到了自家地里抢收麦子。三弟王有,丁鑫的小叔,悄悄嘟囔了一句“哥,先回吧,后背砸的疼的”,被木讷汉子丁财上去就是脚,打的同时还不忘骂一句“回去你就吃屎可”,这是木讷汉子罕见的发飙,吓得王有重新默默扛起了嫂子刚捆好的麦子,向田埂走去。夏天的天气就像女人的脸色,变的超级快,一个小时后,冰雹停了,庄稼人的心也碎了,成熟的麦穗极易脱子,被冰雹咋了一个小时,多好麦穗都已经脱子掉在了黄土地里,找不到踪迹了,这无疑会让原本就欠收的麦子产量更少。伴随着想丁财一家冒着冰雹收麦子的人骂骂咧咧的声音,更多咒骂的声音来自于计划过几天收麦子的邻居,看着被冰雹打落在地的麦粒,远处的几个妇人,已经趴在地里抹眼泪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割麦子行动在这个小小的村庄里正式拉开了序幕,谁能想到一场冰雹竟成了收麦子的战鼓。日头逐渐从云里弹出了头,平和的阳光洒在每个人愤愤不平的脸上,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辛苦一年的劳作和收成的反差,才是最让这帮庄稼人受不了的事情。

经过两天的抢收,木讷汉子丁财家的4亩2分麦子已经全部收完,整齐的码放在打谷场等到好天气一起脱粒,但丁财的脸色就像下雨前的乌云一样漆黑,作为家里的长子,上有残疾的父亲、体弱的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娃娃和正在长身体的四个兄弟姊妹,一家9口人的口粮全部寄希望于这一堆麦跺,作为已经学习种地4年的半个“老庄稼人”,丁财深知道,这一堆麦子绝对不够一家人的口粮,更不要提还有一堆的外债要还,天大的压力只能由 丁财一人扛在肩上,心里的苦闷无处诉说,丁财只有默默的站在麦垛前发呆,祈祷着可以多打些麦子,勉强够一家人生活。就这样呆呆的站立了2个小时后,丁财突然发疯似的向自家田里跑去,路边的邻居都不解的投来了疑惑的目光。到自家地里后,丁财慢慢的向田里走去,趴在地里捡起了什么,仔细看去,不难发现,木讷汉子正在地里翻找着被冰雹打落的麦粒,拣起一粒往口袋里装一粒,一粒粒麦粒就这样混着泥土钻进了丁财的口袋。天上的太阳好像都在心疼这个撅着屁股趴在地里的木讷汉子,跑的飞快,木讷汉子再次抬头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恋恋不舍的汉子只能无奈的起身准备回家,嘴里念叨着“明天再来,还捡了不少呢”,腰上传来的阵阵酸痛并不影响丁财看着鼓鼓囊囊的口袋傻笑,庄稼人的情绪就是这么简单,可以脸黑的像乌云,心苦的像苦瓜,但只要能收获庄稼,哪怕只是一口袋沾满了泥巴的麦粒,也足够他们开心一小会了。

站在田埂上傻笑了一会的丁财,像是和太阳约好了一样,一同向家里走去,心里盘算着有这一口袋麦粒,倒是可以和媳妇、老爹炫耀一下。夕阳照在这个1米8的大个身上,散发着温暖的光,他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很长,大家都知道他是家里的长子,必须负担起一家人的生活,他也这样觉得。可是他也是个才19岁刚成年的人啊,却已经承担起了这个时代、这个家庭压在他身上的两座大山,用他还不太硬的肩膀扛起了一个长子、一个男人该有的责任和担当,也许他自己都忘了自己才19岁吧。

19岁时的我还安坐在大学的教室里,19岁的父亲却已经担负了生活的重担。父亲其实写得一手好字,是标准的行楷,听爷爷说,父亲上学时学习成绩特别好,年年考试都是班里的前三,在那样一个物质匮乏、生活条件差、义务教育还未普及的年代,上学是很多农村娃娃梦寐以求的事情。但爷爷总是固执的认为,只有上学才能有出路,因此,宁愿家里少吃点,也要挤出钱供父亲上学,这样开明的思想在那个年代是十分超前且明智的,父亲也十分争气,学习很努力,成绩很好。在那个年代,只要上完初中,就可以直接考师范类学校,并且是包分配、包工作的,那是一个我们现在特别羡慕的包分配的时代。父亲的上学之路是因为农田而中断的,父亲14岁时,爷爷因为给农田淌水的问题和邻居的精神病人吵了起来,最后发展为大打出手,最终已爷爷右腿受伤而告终,就是因为这次受伤,彻底改变了丁福一家的生活。那时候,庄稼人受伤后的处置方式并非现在的酒精消毒、包扎、到医院治疗,经济拮据的他们,有自己的偏方,一般是在地里抓一把土,洒在伤口处进行止血,如果血被止住了,就说明问题不大,不用去诊所浪费钱了,就是因为这样的想法,爷爷在受伤后,照例撒了一把土,神奇的是血尽然真的止住了,朴实的庄稼人简单的以为伤势并不严重,甚至继续在田埂上浇地,随之而来的就是后续的发烧,而处置办法也很简单,就两个字“硬抗”,本不富裕的家庭和粮食欠收的季节,爷爷就这样硬抗了3天,最后晕倒后被送往医院,可是一切已经太迟了。因为撒土的原因导致伤口感染,受制于医疗水平相对落后,只能进行截肢。从此,河村的路上多了一个瘸腿男人,而陪伴他的是随手从路边捡的一根小槐树。爷爷截肢后,无法再干农活,奶奶身体不好,家里的地一度处于无人照看的状态,父亲便开始了迟到早退的日子,学习成绩也直线下降。最终,在距离中考还有1年的农忙时节,父亲选择辍学全力照顾家里的父母、兄弟姊妹和庄稼。这一决定导致父亲真正从一名学生变成了一位庄稼人,也促使父亲从一个孩子变成了一个男人。

继续阅读:第3章 欠收的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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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离农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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