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下旬的午后,落了点小雨。
地面潮湿,泥土松软。
沈知意提着补品和果篮到了医院,隔着一扇门窗,就听见里头的骂声。
“滚!爷不需要你们伺候!”
“一群歪瓜裂枣,动作比男人还粗,你们当爷是试验品小白鼠?”
“让你们操刀医生给沈知意打电话,告诉沈知意爷醒了,让她来看我!”
“爷上午就醒了,她下午都还没来,真没良心。”
骂着骂着,路谨宴的声音小了起来,应该是在嘟囔。
门外的沈知意听不清了。
女人握着门把手将门打开,走进屋子那刻,就迎上了路谨宴的视线。
也可以说,她一进门,路谨宴就注意到了她。
“意意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床边守着,我醒过来第一眼就能看到你呢。”
沈知意走到床边,将果篮和补品摆好。
她语调清冷:“谁没事做守在你床边?”
路谨宴眉头紧蹙了一下,他注视着沈知意,不挪开目光。
说话的方式、语气、表情神态……
都不是那个喊他“阿宴哥哥”的七岁半小女孩。
“意意,你恢复了?”
“托你的福。”沈知意拉开椅子坐下。
“那是,毕竟我洪福齐天,跟我走得近也会沾染福气。”
女人冷笑道:“你在宴会厅当着所有人的面放映那些视频,托你的福我成了低龄患者。”
“如今你出车祸,很大可能性会死在急救室,我当然要恢复。”
沈知意抬眸,漂亮的杏眼冲他笑,“好一边看着你死,一边鼓掌庆祝。”
“沈知意你果然没有良心。”
车祸来得突然,命悬一刻之时,他将她拉了回来,自己被车撞了。
相当于他用自己的命换了她的命。
这女人却说,想看着他死在急救室。
“对你不需要良心。”
沈知意又问:“想吃苹果还是橘子?”
冷着脸的路谨宴听到她这句话,侧着眼睛看了床头柜上的水果。
嘴上没良心,动作还是有点良心的。
“吃苹果,你亲手削皮切块给我吃。”
沈知意挑了一个红苹果,拿起水果刀,认真地一圈一圈削皮。
将果皮全部削除后,她又均匀地一块块切下来,装进盘子里。
路谨宴的目光始终在她脸上。
“我是个病人,你就不能温柔点,不跟我吵架么?”
“怎么说,小爷也是为了救你才从阎王殿里走了遭,好死赖活才保住这条命。”
沈知意擦了擦手,“你死了之后我会温柔地捧着菊 花给你上坟。”
“没劲。”男人轻嗤。
“我还是更喜欢七岁半的小知意,多乖呀。”
“你可以再拿着那些片子,放映到海城大厦上去,让全城人看见。”
“说不定我能被你刺激成精神障碍患者,比七岁半还乖呢。”
路谨宴挑了挑眉,脸上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心里其实有点不上不下,上次一时冲动在宴会厅放了那些片子,事后他也有些后悔。
“视频我已经让人都销毁了,底片也没了。”
“那真是太可惜了,你没办法让我变成精神病了。”
“沈知意你会不会说话!”
路谨宴猛地直起身子,用力过大牵扯到了身上的伤,男人吃疼地喊了两声。
“麻烦你们。”
两个护士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掀起路谨宴的病服。
纱布有一处被鲜血染红了。
“腹部动手术开刀的口子裂开了,需要重新上药。”
“有劳重新帮他上一下。”沈知意说。
一个护士端着药盘,另一个护士半蹲身子将纱布拆除。
将沾了碘酒的棉签,轻轻擦拭伤口渗出来的血。
“靠!你会不会上药!这么痛。”
护士被路谨宴吓了一跳。
沈知意来之前,他就一直在骂护工,骂得主治医生都吓得出了门。
“对、对不起先生……”
沈知意拿起一块苹果,塞进路谨宴嘴里。
她对护士和颜悦色:“继续上药吧。”
路谨宴顿了一下,他垂下眼睛看了看嘴里的苹果,沈知意喂的。
男人吃进嘴里,细嚼好一阵才慢咽下去。
“嘶!”路谨宴扭过头瞪着护士,“你丫手是鸡爪还是断手,上药这么……”
沈知意将他的脑袋扭了过来。
她冷着脸跟他说,“路谨宴你再多说一句话,我拔你管子。”
男人插着输液针管的手缩了一下。
他正在输消炎的药水,创伤太多必须大量消炎。否则一旦感染,就是死的下场。
“……”路谨宴闭上嘴,不说话了。
“沈小姐,药上好了,我们先出去了。”
“等等。”沈知意喊住护士,也叫了一旁的两位护工。
她扭了一下路谨宴的胳膊,“跟她们道歉。”
“你有病吧沈知意!”
女人站起身,一只手握住了输液的透明管子。
路谨宴:“……”
男人地痞一样哼了几声,被迫营业:“对不起。”
这三个字好像烫嘴,路谨宴一秒钟快速念了一遍,念完了就横了四个女孩子一眼。
“诚心道歉。”
“沈知意我已经够忍让你了,你再蹬鼻子上脸,爷直接上手打你了。”
“啪”地一声,沈知意在他脑袋上打了一巴掌。
路谨宴低着脑袋点了点头。
很是不情愿地挤出一个笑脸,冲护士和护工说:“对不起美丽的小姐们,我嘴碎。”
不知是哪一位颤着声音回了句“没关系”
一溜烟地,四个人都往病房外跑了。
“沈知意,我要吃苹果。”
沈知意将装有苹果切块的盘子递给他。
“我要你喂我吃。”路谨宴抬头看她,“我手动不了。”
沈知意重新坐下,她拿了个叉子,叉住一块果肉,递到路谨宴嘴边。
男人扬了唇角,得意地张嘴吃了。
在被她喂食的过程中,路谨宴时不时就盯着她的脸看。
“意意,你说你以后还能变成小孩子么?”那个乖巧可人的小知意。
“不会。”她又说,“生过一次病就会有抗体,不会再犯。”
就像受过一次伤,就会记得疼,再也不会重蹈覆辙。
“那不一定。”路谨宴喃喃道:“发过一次烧,有了抗体,也会发第二次烧呢。”
他对沈知意降龄也不是很在乎。
反正他只是想欺负她,报自己四年牢狱的仇。
只是觉得小知意会乖乖叫他“阿宴哥哥”,依赖他的那种感觉很不错。
“你会一直照顾我到痊愈吧?”
“看情况。”
“我是病患,你看什么情况?照顾我痊愈是你该做的!”路谨宴气得脑仁疼。
沈知意拿着叉子的手停了。
她冷眼看着路谨宴,“你到底要不要吃,要吃就闭嘴。”
“吃。”男人敛下眉梢,闭上嘴。
-
傍晚。
护工按照沈知意的吩咐,买了些粥和汤羹。
沈知意倒了一碗粥,用勺子搅拌了几下,舀了一勺递到路谨宴嘴边。
“太烫了!你要谋杀我吗沈知意?”
“死了最好。”
女人收回手,低头吹了吹。
吹粥的时候,沈知意余光瞥见刚进门的江特助。
江凯,那势必后脚进来的就是路南风了。
沈知意改吹粥变成亲口尝,她的唇瓣在勺子边缘抿了一口,“不烫了。”
她伸手将勺子递到路谨宴嘴边。
这厮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她发愣出神。
沈知意耐着性子,温柔重复:“已经不烫了,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