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话中意味,忽见镜头里的人,身形一挺,直起身来。季江原神色悠然地脱了外裤,撕下腿间预先装备好的防走光贴。
他又重新回到孟韵茹身上,又向前探身去,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个安全套来。
劣质的,无品牌logo的,三无安全套。
配上透过镜头画面都无法掩盖的腐烂发霉的味道,配上泛黄的老旧床单,掉漆的木质床头靠板。
再配上举着摄影机呆愣住的我。
他们完成了一场离谱荒诞的床戏真做。
7
这一段镜头拍得真的不好。
实在有辱我曾拿过最佳摄影奖的技术。
因为整个过程,我已做不出任何反应,只有监视器右下角还在走着的时间码证明了,这段情节是真实地存在过。
我感觉到小腹坠痛,浑身僵硬冰凉,四肢厥冷。
终于熬到他们的好戏告一段落,我强撑着起身,妥帖收好摄影机,保存好影片后,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入眼尽是一望无际的白,干净的带着消毒水味道。
文雯站在我的病床边。
「渺渺,你别太难过了,刚五周,还没成形就生化了。孩子没保住,对你来说也不算是坏事,你的身体损耗太严重,还是先好好静养吧。」
好像在晕倒前我就已经预感到这个结果了。
现在听文雯说起来,竟然也没有那么难以接受。
大概我的宝宝也觉得它的爸爸很恶心吧?它在天上挑好了妈妈,来了之后才发现,妈妈太蠢爸爸太脏,于是又反悔了,不愿做我的宝宝了。
我也能理解。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这个梦进行到这里,我终于醒了。
「我知道了阿雯,它确实该有更好的爸爸妈妈。」
没有坐所谓的小月子,我快速出院,回到家,发现季江原的妈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从前说要接她过来生活,她总说舍不下家里的田地和鸡鸭,还是更喜欢村子里的逍遥日子。
我尊重彼此家庭的多元化,所以从来没有要求过她什么,尽心当一个除了给钱就是给钱的儿媳妇。
除了逢年过节,极少见到她。
她会在这栋房子里出现,还真是第一次。
我和她之间的关系,按照普遍定义,可以归为婆媳,但确实没有太多交集,即便是同处一个屋檐下,交流也不多。
我从前以为是她腼腆,但是她关起门来和季江原说话的大嗓门,可不像是腼腆的样子。
隔着门板,她的骂街声还是传了出来,我不是想偷听,而是不想听都难。
「她有什么好啊?结婚八年,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八年前养的鸡下的蛋孵出来的孙子如今都可以下锅炖汤了!」
我深呼吸一口气。
直接推开门。
老太太像是忽然被扼住了喉咙般,忽然就失声了。
「说够了吗?说够了先滚出去,我和季江原有事要谈。」
季江原的脸色沉了沉。
「林渺,你这是发什么疯?」
我冷眼看他,好像从没认识过他一样。
「你觉得我这就叫发疯了?既然如此,要不你回家跟你妈八年前养的鸡过去吧?哦,你要是嫌它老,也可以跟那只鸡下出来的蛋孵出来的孙子过。毕竟你妈一把年纪了,也不图你别的,就图你能下个蛋。」
要说刚刚他们母子二人还有一点侥幸心理,不确定我听到了多少。
现在听了我的话,他们恐怕也知道,在我面前是彻底撕破了脸,再也装不下去了。
季江原似乎想辩解什么,却又发现眼下局面尴尬,他大抵是无从辩解了,只好黑着脸认下。
「妈,我让助理先送你去酒店。」
很快,这栋房子重新归于寂静——是的,这栋房子,我不再称之为「家」。
我和季江原隔着餐桌相对而坐,拿出法务帮我起草好的离婚协议书,推到他面前。
「我不同意。」季江原拒绝得很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我有些费解。
「为什么?这桩婚姻,还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地方吗?既然毫无留恋,何必继续捆绑呢?」
8
「林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真爱过我?」季江原眼眶通红,满是遮不住的痛色。
我看不懂他的情绪。
也不理解他有什么立场问出那样的问题。
「你总是那么高高在上,俯视一切,抬抬手施舍给我一点东西,我就得一辈子感恩戴德。」
季江原轻嗤一声,像是谴责我,又像是自嘲:「你可以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在你眼里,我不过是个可以投喂一点食物就对你死心塌地的流浪狗。」
我惊讶的愣在当场。
我还从来不知道,在季江原的心里,会这样定义我,定义我们的关系。
「是,我出身卑贱,家庭穷困,跟你这样的天之骄女,确实无法相提并论。甚至在我成年之前,只看过一次电影,还是那种下乡的流动放映车……在村口,放了一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片子,具体的电影内容我早已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晚上的蚊子,咬了我一身的包。」
「我从前过的就是那种日子,黯淡无光,无力得让人窒息,永远也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希望。」
「直到我认识你,林渺。」
「不过,我在你眼里,就是你路过时随手一捡的流浪狗对吧?你在路上遇到任何一个季江原、李江原,你都会舍得喂他一根火腿肠,捡它回家。」
我感觉眼前一片黑暗,全身脱力,我没想到那些冷硬的诛心之言,会被季江原用这样轻飘飘却又恶毒至极的语气说出。
可季江原却还觉得远远不够!他还不想停下来。
「你觉得我是可以供你摆弄的玩物,所以可以随意地揉圆捏扁,把我变成任何你喜欢的样子——只要是你不想要的,你都要推翻,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就都要得到。」
「你看不起我当初在地下通道弹吉他卖唱,所以你把我拖到镜头和镁光灯下,给我无数外界的关注。你从一开始就是高高在上的天才影后,你就觉得也要把我改造成和你一样才能配得上你。我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尽一切努力想要变成配得上你的样子。」
「可是你呢,林渺?你真不愧是出道第一部电影就能拿到最佳女主角奖杯的好演员,你能把对一只流浪狗的怜悯和控制表现得那么恩爱甜蜜。可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你在完美爱人的表象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冷血自私的心。」
「你把作品和所谓的奖项看得比什么都重,却对我的一切的无动于衷。」
季江原滔滔不绝地说着,我脑子却嗡嗡作响。
「我问孟韵茹借了她的口红,在我的衬衫上,裤子上,四处留痕,生怕涂得隐蔽了,你会发现不了。可是你呢?你有在意过吗?」
原来是这样。
我突然觉得有些荒谬,而季江愿仍然在宣泄。
「正因为从来没爱过,因为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和爱人,所以才能毫不在意地让一切如常继续是吗?」
对于他的话,我陷入了沉默。
「OK,既然你对我的一切都毫不在乎,那我就干脆如了你的意好了。孟韵茹不是你亲自海选亲自试镜挑出来的女主角吗?她应该也是你想要亲手雕琢的一个作品吧?不过可惜,她没有你那么强的定力,让她爱上我,比让你多看我一眼容易多了。」
「我只有不在你面前,才感觉自己好像扬眉吐气活得像个人了。就比如说孟韵茹,她明知道我和你的夫妻关系,却还是敢和我在一起,我值得她为了我不惜与你为敌,你明白那种被偏爱被选择的感觉吗?」
这一刻,我深呼吸一口气,好像被神明抽走打散的灵魂终于回归正位,大脑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终于,我忍不住了。
「季江原,你说够了吗?」
我走到他面前,低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