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七月,正是三伏天的时候,空气都变得热辣起来。
去往野山屿外岛的渡口排着很长的队伍。野山屿是外岛众多岛礁之一,四周环海,岛上有一座野山,景色极美。通往岛内阡陌交错的路上覆盖着一座座古厝,即使白墙红瓦也遮挡不住岛内的草木繁茂,散满着青翠。岛上的海滩呈弧形延展,与内岛上的海岬遥遥相望,海岬上就是素有“八闽门户,天南锁钥”之称的古炮台。
炮台始建于清朝,是世界上唯一完整现存于原址上的巨型钢质古炮,并被载入吉尼斯世界纪录,野山屿村里的祠堂中仍留着炮台的历史,1937年日本侵略者进攻内岛,当地闽南族人参与抗日保卫战,曾亲眼见证过这座炮台击沉了日军“箬竹”型13号舰,首开中国战区击沉日舰的辉煌战绩。如今依旧有不少游客前来目睹这座历经风雨沧桑的古老炮台,缅怀先烈英雄。
延伸的海岸线映入眼帘,码头两侧停靠着一艘艘大小不一的渡轮,即将开拔的渡轮上船员们在做最后的检查。在售票大厅前,钱方宁站在排队上船的队伍里,手里拎着沉重的行李箱,跟着队伍缓慢前行,上岛的船一天只有两趟,这一艘是今日的最后一趟。
刚登上渡轮,手机里便传来嘀的一声消息,她打开微信是小姨发来的照片,母亲吴智慧已经在内岛的疗养院安顿好,只是依旧没有苏醒的征兆。
那天母亲吴智慧在小姨家突然昏倒,等钱方宁赶去不久120才因为堵车姗姗来迟,母亲是急性心肌梗死,错过了溶栓的最佳时间,又因为高血压引发缺血性卒中陷入了深度昏迷,她只能把母亲送去疗养院进行促醒。本来钱方宁打算留在疗养院照顾母亲,却被小姨推了出来,说不要让她耽误工作,而且钱方宁也没敢告诉小姨,自己的工作出现了重大的变故。
钱方宁在手机里叮嘱了小姨几句便放下了电话,心里乱糟糟的,自己工作上的不顺,母亲又一直隐瞒病情导致病发严重,现在只能在疗养院里尝试促醒,似乎她真像自己说得那样,从小到大就是一条烂命。
她自嘲地笑了笑,抬头便望见了贴在渡轮围栏上的海岛旅游宣传海报,这应是当地为发展旅游业专门印刷的类似宣传名片之类的东西,可看着画风,活像是出自上个世纪,画师也不知道出自岛上哪位“大师”,勉强能看得出来天和大海是蓝色的,只是人像就是花配红,透着俗气,跟时下流行的旅游文艺风格格不入。
随着渡轮开拔,船尾传来大片的海浪声,不少游客站在甲板上欣赏着海景,她扭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大海,远处天空明显积压着乌云,怪不得今天天气预报提示会有台风。她自从17岁从海岛上去了内岛的大城市里生活,已经二十多年不曾回来,记忆里还留有年少时在渔村里不那么美好的童年记忆。
她跟母亲吴智慧的关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变成了一团乱麻。母女两人似乎每次见面都会吵架,她还记得自己17岁那年,因为父亲去世家里欠了许多外债,母亲一病不起,便托人给自己在岛上找了个理发店洗头的活计,让她放弃上医学院的梦想。
她不愿意跟那些渔村同龄女孩一样,在理发店里当几年洗头小妹,到了年纪就跟人婚配,生孩子,一辈子生活在渔村里,第一次跟母亲大吵了起来。
或许从那时起,母女俩就有了隔阂,关系就不算融洽了。
钱方宁的手指在手机的相册里来回滑动,翻了半天也没有几张母女的合照,最后熄灭了屏幕,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
这艘渡轮的船舱显得很老旧,许多地方都露出了斑驳的铁锈,不时地还有一股腥味随着海风飘来,钱方宁吸了吸鼻子,努力想要将这股子味道掩盖掉,但似乎越是抗拒,腥味就越浓。她转个身靠在了舷窗上,尝试用窗外的海景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渡轮加大了马力,原本平静的海面被搅动出了两朵浪花,海水扑打在船身上,不时地传来阵阵的浪声,可随着渡轮前进的摇晃,钱方宁终于察觉出了自己身体的异常,她的胃里似乎也跟着翻江倒海似的搅动,脸色霎时就白了几分,额头的细汗也不断增多,终于随着渡轮一阵晃动,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顶了上来,撞得她捂着嘴想要呕吐。
钱方宁再也忍受不住,拨开人群急冲到了甲板上,整个人趴在护栏上一阵干呕起来,她似乎忘记了自己还有晕船这个毛病,缓了好一阵子,让自己迎着细润的海风大喘了几口气,方觉得畅快了许多。
“钱大夫真是凑巧,没想到我们在这还能遇到!”
听着身后突然传来的男人清脆声音,钱方宁就觉得有人拍自己肩膀,转过头去,就瞧见魏琛朗目疏眉的那张冷脸蛋。对方穿着清爽,肤色白皙,跟岛上晒得黑红脸庞的人完全不一样。
魏琛顺手递过来一块手帕,素白素白的,上面还绣着山川,看着似是丝绸材质,应是别人送他的生日礼物。
“擦擦吧,晕船是挺不好受的,我这里刚好有药,你吃嘛?”
钱方宁勉强挤出个笑容,伸手拿过手帕直接擦了嘴,又径直递给魏琛,直到对方泰然地接过去,她才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刚想要回来洗干净再还给他,不承想魏琛直接将手帕对折,又塞回了裤子的口袋里。
魏琛站在护栏上,脸色透着几分病恹恹的表情,每一次坐船他都会有轻微的恐船症,不得不吃药压制,只是这次看着身旁钱方宁脸上的尴尬表情,突然没有那么心悸了。
钱方宁看了看他塞进裤子口袋里的手帕,抬头见他闭目吹着海风,额头几缕发丝被风吹翻,露出了轮廓深邃的侧颜,心里可惜这么一颗好白菜,被徐芷晴糟蹋了,不由得说道:“手帕我洗干净再还给你吧?”
魏琛转头看了眼她:“我给你手帕是想让你擦汗的,没想到你用它擦了嘴,不过也挺好,毕竟大家同事一场,也算留个特殊的纪念。”
钱方宁没好气地回道:“没想到你们胸心外科的医生还有这么特殊的癖好!”
魏琛知道因为徐芷晴的缘故,钱方宁看自己很不顺眼,他忍俊不禁嘴角弯了弯,看向她问道:“听说你是在野山屿下面的渔村里出生长大的?”
钱方宁敷衍了事,嗯了一声。
“我外婆家也是野山屿海岛上的,我小的时候经常跟我母亲去岛上玩,我记得那里有很大的祠堂,还有城隍庙,每年夏天我都去岛上的海滩捡贝壳,那里的贝壳又大,撬开里面还能找到粉色的珍珠。”
“你这次是回去看你外婆,那还真是凑巧,我是去岛上的分院办理入职。”
“野山屿分院也蛮好的,听说那里是外岛唯一拥有EICU的基层海岛医院。”
钱方宁不想跟他谈工作的事,他以为是她自己想来分院的嘛,还不是被逼无奈,说起来跟他那位绯闻女友有推不开的直接关系。
魏琛看着她心情似乎不太好,似乎回想起了往事,莞尔一笑:“我对野山屿可是念念不忘,毕竟我的初恋也在那座岛上。”
“什么?”听他这么说,钱方宁来了些精神。
“我是18岁高中要毕业那年,去我外婆家的时候看见的她,当时她在岛上的理发店里给人洗头发。”
“岛上很多家庭条件不好的女孩都上不了大学,高中毕业要么找份工作,要么就嫁人了,不过我听说你家原来是开公司的,家里条件应该不错,这算什么爱情故事?霸道医生爱上村姑?看样子后来你们也没在一起,按照小说剧情发展,没准你这次回去恰好就碰到了她,俩人就破镜重圆了?”
“不太可能。”
“为什么?”
魏琛望着钱方宁八卦的表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当年我父亲就反对我们在一起,说她的家境配不上我,我就跟她提了分手。”
钱方宁摇了摇头:“渣男,那女孩怎么说的?”
“她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让我以后别后悔。”
“真狗血,魏大夫,你怕是要遭报应了,嫌贫爱富,现在成了胸心外的乘龙快婿,也是,有徐主任这样的泰山,今年院里胸心外科的副高职称,还有医疗小组的名额,非你莫属了吧?”
魏琛扭头打断了她的话:“钱大夫,你今年也32了,还没有男朋友吧?”
钱方宁有些跟不上他的思路,愣在了原地,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男人温柔的面孔,又被她快速挥散——那个让她付出了全部爱与希望,能带她脱离泥沼的男人,却不曾想最后也是伤她最深的人。
她犹豫了片刻,应道:“的确还没有!”
魏琛的表情变得很严肃,拍了拍她的肩膀:“所以,奉劝钱大夫一句,去了野山屿分院以后,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工作上,别对我痴心妄想,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听着这话,钱方宁顿时被海风呛进来一口气,咳嗽了好半天,才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我是多眼瞎了才会看上你!”
“话别说得这么绝对,毕竟世事难料啊。”魏琛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已经往船舱里走,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女朋友的事是我瞎编的,女人就要多笑笑才好看,以后大家就都是野山屿分院的同事了,要互相关照才行。”
钱方宁听着这话脸黑了黑,半晌以后才反应过来,姓魏的居然也调到海岛上的野山屿分院来了?她不知道这话真的假的,是不是对方又在逗她。
她斜了一眼魏琛的背影,怎么也想不明白魏琛有什么理由放着浪屿总院的医生不当,千里迢迢地的跑到海岛上的野山屿分院来……除非他脑子进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