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枇杷,秋天的龙眼……野山屿医院宽敞的院落里种满了各种树,大自然的芬芳在这儿不俯拾仰取亦可得。每年到了盛夏时节,渔村里不少的留守儿童都会成群结队来医院里摘枇杷吃,几个约莫八九岁的稚童攀爬到了两三米高的枇杷树上,伸手将枇杷摘下来剥过皮,就迫不及待地含在嘴里,脸上顷刻间露出了惬意的笑容。
野山屿医院最大的缺点就是身处古厝小镇闹市之外,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周边既没有大的商场,也没有小卖铺、烧烤摊、水果店之类的营生,对于爱热闹的村民来讲,医院的环境显得清冷了许多。
不过野山屿医院这一带的交通是十分便利的,不但有公交车可以直通野山屿的渡轮码头,甚至有从岛上直通过来的柏油马路,去哪里都很方便。也是仰仗交通之利,加上野山屿医院是附近这些海岛里唯一一个设有EICU的急诊医院,几乎所有病人都送往了这里。
而抢救室与EICU就是野山屿门诊的核心,也必须由最强的大夫看家护院,梅屿时就是最强的那个,几乎一天十几小时都待在医院里。
此时从道上来的120紧急停在了野山屿医院的小楼前,一起车祸的患者陆续都被紧急送到了这里来,加上家属几十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时节闷热,褥热不堪,地下更是横七竖八坐了不少家属跟病人,严重的让医生护士都无法在走廊里疾行。
急诊这边一时显得兵荒马乱,并不宽敞的楼道里,还有若干轮床进进出出,有几个病人等待时间有些长,家属跟病人的情绪霎时就被点燃了,一位女士家属站在走廊上大声嚷嚷起来:“你们这医院不是特需门诊嘛!怎么我们来了半天还没有人管我们呀!”
护士站里的墙壁上挂着120的直播电话,此刻也是响个不停,听得在护士站里的白倩倩一阵阵心悸。她是刚来没两年的新护士,从东北的护校毕业后校招来的这儿,此刻也是手忙脚乱地接听电话。
白倩倩强行把掩在护士帽里的刘海用发夹牢牢地别在两侧,露出满满胶原蛋白的光洁额头,水汪汪的大眼睛很是讨喜,透着一股子与年纪相仿的青涩,只是嘴巴没停过,说着一口东北口音,叽叽喳喳像是只麻雀。
“俺知道,但是俺们家医院是真的没有床位了,大妈,要不你们把患者送到市内的医院去呗……”
等得不耐烦的女士家属跑到了护士站,一巴掌拍在了护士台上,冲着她大声嚷嚷起来:“护士,我儿子脚扭了,在你们这都等了半天,你们到底有没有医生过来管我们呀!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特需门诊,我们可是花了钱的挂了号的,就你们这服务,信不信我去投诉你们!”
白倩倩这边刚放下电话,让这位大妈不要着急,女士一听反倒急眼了:“你管谁叫大妈呢!”
白倩倩被电话催得急,车祸患者已经推进了急诊室,她疾步跟过去跟医生飞快地交代病情,交接急诊病历记录。
呼吸内科的李大伟跟护士的声音交错响着:
“你再去催家属,今天必须做一个决定,这孩子都发烧到40度了,都烧出来大叶肺炎了,必须住院!”
“呼吸内科这边没有床位了,要不让上午那个轻度肺炎的出院?”
女士家属见自己被无视了,气急败坏地拉扯住了白倩倩,不远处的护士长蒋小舟急忙赶过来“灭火”。她长得文文静静,一张美人瓜子脸,笑意澹澹,说话也是温温柔柔的,跟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白倩倩完全不同。
“这位家属,您不要急,今天医院急诊的病人有些多,这样,我先跟你过去,然后再帮您请我们重症医学科的骆大夫看看?”
蒋小舟将家属跟病人带去了观察室,一转身就碰到了重症医学科的骆寻,他个子高瘦,戴着一副黑框大眼镜,分明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倒是显得一股木讷暮霭之气。
观察室里,一位举着受伤胳膊的女孩无奈地冲着骆寻抱怨:“骆大夫,我这也等了半天,刚才你给我缝合完说去拿药,怎么又跑去看别的病人了?”
蒋小舟脸上露出无奈的笑容,语速极快地解释起来:“真是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我们这也是刚接到车祸重伤患者,没办法,急诊就是这样,给优先生命垂危的患者,这也是急诊的原则,我帮您看过你的缴费单了,你直接去药房拿药就行了。”
抢救室里车祸患者已经抵达了,李大伟给患者上了监测仪,瞧着患者脸色憋得发紫,眼神涣散,赶紧给上了吸氧装置,护士看了一眼仪器数据,大声说道:“心率一百二,血压高压九十低压四十五……”
李大伟刚让护士给检测血氧饱和度,另外一张病床旁,护士立马拉开了围帘,声音慌张地喊了起来:“李大夫,这边患者心跳骤停了!是不是要做CPR?”
李大伟这边还没忙过来,另一头又叫他,小护士看着没了呼吸的患者,彻底慌了神,手忙脚乱地要给患者注射甲肾上腺素,针管都拿不稳。
就在此时,梅屿时沉静中带着毋庸置疑的口吻在抢救室里响了起来:“先注射肾上腺素,那边穿刺的等一等!”
抢救室里,正准备给车祸患者做胸腔穿刺的年轻大夫顿时愣了愣,看着患者后背上没有做任何标记,有些蒙,他是今天从浪屿医院临时过来送报告的住院医,凑巧赶上了这里有车祸患者就留下帮忙,可是看着眼前需要胸腔穿刺的车祸患者,有些手足无措。
“患者进行胸腔穿刺之前,不应该去B超室做定位嘛?B超会在这个患者后背上留下穿刺标记,但现在你这没做B超,我怎么做穿刺?”年轻医生看向身旁的护士,问道。
护士随手从推车上拿过一根记号笔递给他:“我们梅院长每次做穿刺都没用过B超,直接用这个笔画的!”
“不做B超,开什么玩笑!”年轻医生气笑了,看了看手上的记号笔,“不做B超怎么定位,谁知道这是第几肋间进针!”
护士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B超室的那台机器坏了,今天刚好送去维修了,你只能这么做了!”
年轻医生无奈,只能按照平日里的记忆,在患者后背用记号笔画了个叉号,想都没想就开始准备穿刺,消完毒,刚准备进针,就被一双大手拦了下来。
梅屿时看了眼他穿刺的部位,皱了皱眉头,问他:“你有没有叩诊,这是第几肋间进针?”
“叩诊?”年轻医生被问得一愣,他以前在浪屿医院从来不做叩诊,都是按照B超的定位直接进针,有仪器精准定位,谁还用得着叩诊那么古老的方法?
梅屿时用左手中指贴在患者后背上,用右手的中指敲击左手中指的第二指节:“你不叩诊怎么确定积液位置?如果哪天要是没有仪器了,你们还看不了病做不了穿刺了?你看看你标记的位置,这下面是肺组织的话,会发出清脆的‘砰砰’声,如果下面是积液,就会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他敲击患者背上用记号笔标记的位置,果不其然发出的是清脆的砰砰声,年轻医生脸色顿时变了,一阵后怕。梅屿时白了他一眼:“你这一针真的从这扎下去了,扎的可就不一定是胸腔了,很有可能是肝脏或者腹膜后的其他器官,会造成严重的大出血!”
半个小时后,梅屿时一边摘掉手上的乳胶手套,一边走出急诊室,高梅从后面又追了上来,喋喋不休地说道:“梅老大,我都跟你说了几遍撒,咱们这急诊室,接不了这么多病人,你要真想接,那去跟总院打个报告,要么给我们派遣新的轮值医生过来,要么就给钱,把急诊室再扩大一倍!”
梅屿时听着高梅的唠叨,无奈地解释:“这也不能怪我们,医生没办法控制病人的数量,总院也有总院的难处嘛!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盘活急诊,尽量让病人得到安全有效地救治,再说了,就算我们扩大急诊规模,我们手底下这几个人,也忙不过来不是?”
高梅翻了个白眼:“我们这是特需门诊,人家患者来了,不是只是简单看个病,饭可以不吃最好的,填饱肚子就行,房子可以不住最大滴,不睡舒服的床。但你问来特需门诊的病人,说不能追求好的医疗,你看他们答不答应撒!”
梅屿时欲言又止,他没办法对高梅说出实情,告诉她总院不会再有支援金下来,这个消息要是透露出去,下面的人估计给炸锅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