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方宁想到急诊那边等着的云佳儿，如果不是很棘手，魏琛不可能叫她过去，再也顾不上其他，加快了脚步。
此时的抢救室外，云阿妈冷着脸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三阿公跟几个岛上的年轻人站在一旁。云阿嫲皱着眉头，冲着三阿公嘟囔起来：“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崽子，就往我老婆子手里一扔，平常赚得钱都给丫崽子买了药，我老太婆手里再也拿不出来钱来了，这次索性就让她死在这里，叫她那狠心的爹娘来给她收尸算了！”
三阿公在一旁伸手拦了下：“可不兴这么说，你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钱方宁只匆匆看了眼几人就冲进了急诊抢救室，一边扭头看着检测器屏幕，一边准确地拉开无菌台的抽屉，抓出一次性橡胶手套，走到了病床前，手套已经戴好。
魏琛一见她，立刻拿着两张检查单过来，递到她眼前，道：“这是孩子的全血气分析跟检查报告。”
钱方宁一边扫视着他手中的检查单，脸色不禁一变：“高热，片子上看肺部阴影？白肺？伴随低氧，全血细胞减少，纤维蛋白原不到0.6，物理降温跟药物降温反应欠佳，心率120次/分，血压……血压90/60mmHg，铁蛋白最高时12万，各种指标爆表，这孩子到底是什么病？”
魏琛摇了摇头：“三阿公说孩子之前就高烧了三天，云阿嫲自己在家就给吃了点退烧药，效果不好，还是发热，最高时体温都到了近40度，送来的时候，我就让检验科验了血，结果你也看到了，很吓人，我怀疑是感染或者肿瘤、免疫病这三者之一，但都还需要进一步化验来确认。”
钱方宁一边把听诊器塞进耳朵弯腰检查，陆秉文在旁接了一句：“可够危险的，刚才幸好魏师兄出手相救，当场给做了急救，不然真要出事……”
钱方宁听到这话，心里微微一动，但耳中只听到了肺部有少许湿啰音，跟重症肺炎的特征又不太像，她反复听云佳儿肺部的情况，盯着监护器屏幕沉思片刻后摘下听诊器，转身看向片墙上的CT片。
陆秉文把包括加急CT在内的更多检查单子递过来，钱方宁翻看后把单子一合，看向了魏琛：“湿啰音不太严重，或许不是重症肺炎那么简单？”
“诊断不明，我无法像其他那些诊断明确、自然病程清晰的患者去预测病情，我们现在能依仗的只是各项检查和医生的……以往经验。”魏琛目光落在了病床上的云佳儿脸上。
这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嘴唇发白的躺在轮床上，嘴里插着跟气管插管，几条白色的胶布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固定着那根维系她生命呼吸的管道，同样被固定的还有她瘦弱的身躯，她的手腕跟脚踝都被约束带绑住，连在床的铁围栏上。
钱方宁有些不确定：“可这样的病情，随时都可能出现变化……”魏琛看了她一眼，“我们得盯紧她。”
就在这时，李博文一边戴着橡胶手套一边走了进来，他看了眼化验结果，“双肺都白了，肺炎肯定是有的，至于是细菌引起的还是病毒引起的，得再进一步观察，另一边……”
李博文看了一眼魏琛跟钱方宁，“女孩的奶奶隐瞒了孩子的病情，刚才从过往的就诊记录了查到了，这孩子是个特殊患者，有CLL（慢性淋巴细胞性白血病），之前在儿童医院做过化疗，估计家里也没有什么钱，基本靠一些简单的药物维持……”
“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如果再加上重症肺炎的话……”钱方宁听李博文这么一说，把自己都吓了一跳。
李博文看了两人，尤其看向了神色有几分不自然的魏琛，提议道：“急诊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这个孩子不一定是普通肺炎，或者说不单单是肺炎，赶紧联系内岛医院的呼吸内科，再通知码头的船跟救护车到对岸等着，把患者转移走才行。”
“不能转！”魏琛打断了他的话，见两人都望向自己，这才解释起来，“我的意思是，现在孩子情况不稳定，转移途中可能出现危急生命的情况，我们……”
“魏琛！”李博文面色肃穆，“急诊科的任务就是识别出危重症患者，尽早干预。至于患者最终诊断是什么，这不是急诊科的强项，也不是你们该做的！”
魏琛双手握紧拳头，眼神可见的挣扎，慢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加上肺炎，这两个字眼一直在他脑子里徘徊，他咬了咬牙：“咱们不是有呼吸内科的医生嘛！”
“李丫霸？”李博文听见他的话，索性摘掉了橡胶手套，往垃圾桶里一扔，“就那货，你觉得他能看明白病？”
魏琛不想往自己猜测的那方面想，但还是坚持让李丫霸来了一趟。等李丫霸把那堆化验单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内心里也很慌，尤其是看到李博文脸上若有若无的嘲笑，觉得面子挂不住。
“肺炎本来就是一个大诊断嘛，几乎所有的肺部炎症都能说是肺炎！你像病原微生物，就是细菌啊，病毒啊，真菌呀，这些都能引起肺炎，细菌里又分好多种，什么肺炎链球菌、肺炎支原体、流感嗜血杆菌啊，这些最为常见的……”
钱方宁忍不住打断了他：“这些我们都知道！”
李丫霸也慌了，让他这个半吊子看一看其他还行，这种又是白血病，又是高热，又是白肺，他没有经验，不过还是梗着脖子说道：“如果按照肺炎来处理，要是细菌性的，就给一些哌拉西林钠他唑巴坦钠……”
见几人沉默不语，李丫霸额头上也见汗：“梅老大也真是的，这个时候出什么诊，真拿自己当成岛上的赤脚大夫了！”
魏琛走了几步，咬牙说道：“肺部感染，我提议先申请做一个肺部的纤维支气管镜活检！”
“肺炎不需要做纤维镜，”李博文知道他怀疑什么，“你是想说，这个孩子跟三年前你在浪屿总院接手那个白血病的男孩一样，怀疑是PCP！”
（PCP：PneumocystisCariniiPneumonia，卡氏肺孢子虫）
“他们一样都是白血病免疫力低下，一样发热憋气，体温跟心率都很高，以防万一……”话说到这里，魏琛停了下来，他想起梅屿时跟他说过，医生绝对不能有万一。
李博文不在乎这些：“我没有问题，你自己去跟家属说，只要家属肯花这个钱。”说完走出了抢救室。
魏琛找到了抢救室外面的云阿嫲，将自己的猜测都说了一遍：“所以，我们目前还无法确认是不是这种病，但临床医生都是这样，经验性地用一些能够杀灭这些细菌的抗生素来治疗，但想要确诊，就需要做纤维镜活检这类的检查……”
云阿嫲一听就耷拉下了脸：“又要做检查，这个什么镜子的检查要多少钱？”
“设备我们医院刚好就有，费用的话，一两千左右就可以！”魏琛听云阿嫲的语气，立马说道，以为她同意了。
谁知云阿嫲一听价格，立马炸毛：“啥子！要一两千块！你们什么破医院，一个发烧都要折腾，我看都不如隔壁的村卫生室，人家一针下去，登时就可以退烧！”
魏琛只能安慰她，说云佳儿病情复杂，治疗也不是一蹴而就的，可这些陈词滥调，云阿嫲早就听腻了，压根就不管用，直摇头：“老婆子我就是一个卖馄饨的，一碗馄饨才卖四块钱，你这个破镜子检查，我就要卖整整五百碗小馄饨才能赚回来呦！”
云阿嫲气急败坏的摆着手：“要钱没有，要命就一条，索性这个死丫崽子得了那什么白血病，也治不好，她亲爹亲娘都不管她个丫头片子，把死丫崽子扔给我老婆子一个人在这岛上，索性死了好，找个好地方给她一埋，我也省得操心喽！”
魏琛见家属说不通，立马找到了病房的管床大夫：“先把病人收进EICU！”
“收进EICU？”管床的年轻大夫是从浪屿总院跟着徐承调过来的，没有收到李博文跟赵志强的通知，见魏琛私自就要把本该转移到内岛其他医院的患者收进来，着实被吓着了，张口结舌的说，“魏师兄，赵副主任或者李大夫答应收下这个女孩了？”
魏琛皱眉：“病情不等人，这边先把孩子收进来，在去申请一台人工心肺机！”他说着拿着佳佳的片子大步走出了房间。管床大夫赶紧跟着跑了出来，边跑边招呼：“哎，等一下！家属那边连预付款都没有交，这钱谁出啊？徐主任可说了，不拖欠医药费！”
魏琛看看时间，脚下不停，匆匆地找到了钱方宁：“我想把云佳儿收到EICU，先上一台人工心肺机，把PCP的磺胺甲恶唑给打了，再把CMV、细菌这些不典型病原都给佳佳打上了一遍，对了，我给去药房问问有没有这个药，赶时间，你先把孩子转进病房。”
钱方宁没有见过魏琛这么紧张过，他已经乱了阵脚，忍不住一把拉住了他：“你先等等！”魏琛走得很快，被她拉得一晃，莫名其妙地回头看着她，就听见钱方宁急火火地说：“云阿嫲……家属不同意没签字，你转什么呀。再说，出一台人工心肺机费用多高，徐承把财政卡死，家属不签字不交钱，这机器管路你都拿不到！”
魏琛也是急了，抖了抖手里的检查单子，脱口就喊道：“钱钱钱，现在是谈钱的时候？！那是一条命！白血病，要真是PCP，你知道她多危险嘛！致死率多高嘛！我们医生什么时候等钱到位才救人的？没钱就不救人了！那孩子这种情况，你能让她转嘛？”
钱方宁被他喊得一愣，当场噎住，一时间忘了说话，只得眼睁睁看着他转身快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