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烧佳人身,夫婿轻薄儿
时小椴2023-07-29 13:415,174

  王大治起身接过茶杯,踱回茶桌前,看了眼梅屿时送给自己的廉价茶叶,脸上装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说道:“老梅,你这是干嘛呢,咱们这都是十几年的交情了,哪还用得着这样,说起来咱们几个兄弟也很久没有聚过了,我记得上次在一起小聚得有十二三年了吧?”

  这话让房间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十二年前,浪屿胸心外科的主任还是教授李闻,他的袖切式手术闻名学界,而让人足以称赞的不仅仅是李闻的手术能力,更有他手下的三个弟子,大徒弟徐承、二徒弟梅屿时以及小徒弟王大治,本是亲如兄弟的师兄弟三人,随着当年老师被贬去海岛分院,以及自身利益的抉择而分道扬镳,如今十多年过去,师兄弟三人的处境与位置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了,称得上物是人非。

  此刻听王大治主动提及这段往事,梅屿时收回心神,道:“当初咱们都在老师手底下,没想到现在老师却……”

  他放下手里的茶杯,目光望向了王大治办公桌上的一张合照。照片上三个青年医生手捧着鲜花站在一位和蔼可亲的老者身后,正是三人跟老师李闻的合影。

  王大治轻轻地叹了口气:“李老走得太突然了,他这一辈子都在钻研手术,到最后也没享受几天清福。”

  听对方现在连一声老师都不愿再称呼,而是叫李老,梅屿时心下油然生出了一种人走茶凉的现实残酷感,垂下眼皮跟着说道:“老师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野山屿分院,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分院照看好,这也是老师最后的遗愿,这个忙您给帮一帮。”

  王大治没有忙着拒绝,一边准备茶具,一边探究着梅屿时貌似平静的目光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思,他又对这次支援金的事知道多少。但是,一无所获。

  李闻说过,梅屿时是个一心当医生只想救人的人,要让他去求人办事,如吞三尺利剑,可眼下这个当师兄的不得不低声下气,而他对面的王大治,俨然不是十年前追在他屁股后面叫师兄的愣头青了。

  “大师兄最近刚刚被新董事长委派为全院行政大主任,你跟他都是老爷子的关门弟子,野山屿分院支援金的事情,你找大师兄啊,他在集团领导面前说一句顶我说一百句。”王大治心中忽然牵动,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梅屿时似是释然又似是遗憾:“当年大师兄出事的时候,跟老师闹了些不愉快,对我也有些意见,这事怕是不好麻烦他。”

  王大治低头,声音跟着也低了下去:“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自家师兄弟哪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说着王大治给他添茶,见梅屿时神色有些萧索,摆摆手拉开了话题:“野山屿分院这事你就放下心来,我肯定会帮你问问,只是你也知道,我这几年退到二线上来了,也不上手术了,在医院跟集团里终究是人微言轻,至于管不管用,那就另说了。”

  就在俩人闲聊时,浪屿总院急诊室接到120急救中心的电话,城南商场发生火灾,一位被重度烧伤的孕妇将在二十分钟后抵达。

  浪屿总院的特需急诊室是最近这几年才成立的,分为流水区、抢救室、观察室、综合病房跟EICU1,算得上新洲市数得上号的临床中心,医疗环境跟服务要比其他三甲医院更加优渥,有专门的分诊台跟分诊护士,还配有舒适的休息区跟咖啡厅,一般伤情较轻的患者直接送到流水区有专门的医生一对一的就诊,伤情稳定的可以转入综合病房,而危及生命的患者就直接送入抢救室跟EICU。

  (1:EICU,急诊科重症监护室,专门收治随时有生命危险的急诊患者)

  眼见外头夕阳将落,急诊室护士陶美兰刚在抢三布置完抢救仪器,医院大楼外就传来了尖锐的救护车长鸣声,没几秒,救护车上就推下来一辆推车。

  早有准备的几个住院医立马将推车上全身烧伤严重的孕妇抬起来,转移到轮床上,负责今天值班的副主任医生王敖跳上轮床,骑跨在孕妇前胸身上虚坐,继续胸外按压,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推着轮床飞快地冲向了抢救室。

  整个过程流畅至极,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王敖让护士先打一套气血分析带进,立马联系了妇产科的安主任,孕妇胎儿的胎心已经十分微弱,几个住院医开始给孕妇进行插管。

  产科楼道,妇产科主任安袁刚带几个大夫查完房,一路往前走,就接到了急诊科的电话,将手里的报告扔给身边的人,顾不得脚下还没来得及穿好的洞洞鞋,一路朝着急诊室狂奔。

  抢救室里,王敖看着微弱的心电跟监护仪上的数据,冲着身旁的护士说道:“先给孕妇输三个单位的洗涤红细胞,钱方宁人呢?关键时刻找不到人,给我掉链子!”

  “今天不是钱大夫值班,她应该在睡觉吧?”

  “立马把她给我叫过来!天都塌了,她胭脂虎还有心思睡大觉!”

  “是!”

  护士陶美兰不敢延误,几乎是一路冲着急诊室走廊尽头最后一小间办公室跑去。在浪屿医院急诊,几乎所有实习医都不太愿意去这间办公室,整个房间就是口棺材,完全暗得不透光,四周的窗户全都按照严丝合缝的尺寸,用遮光帘遮挡得密密实实,一年四季从来不曾拉开过。

  这样的习惯,在浪屿医院急诊室里,除了大名鼎鼎的“胭脂虎”,几乎不会有第二个医生喜欢一下班就把自己关进小黑屋里,而钱方宁已经保持这样的习惯将近三年。

  急诊室医学科的住院医师每天在结束二十四小时熬夜的工作后,总是在阳光刺眼的白天下班,熬夜的疲劳与精神上的折磨,让他们很难在白天阳光照射下睡个好觉,而第二天还有同样的工作等待着她们。

  为了能安稳地睡到第二天天亮,钱方宁干脆地将房间四周的窗户全部用窗帘封死,并告诫任何人不准拉开这间屋子的窗帘。她已经受够了连续24小时熬夜工作后,总是在睡觉的时候被白天刺眼的阳光弄醒,所以这间房的窗外有什么,她是一点也不好奇。

  陶美兰也顾不得扰人清梦,一把就推开了这间屋子的大门,气喘吁吁地冲着用白大褂蒙着头,正躺在沙发上打着低软鼾声的胭脂虎,大声地喊了起来:“钱大夫!急诊,抢三,患者大面积烧伤病危!”

  沙发上睡得正香甜的女人闻声猛地一起,带着身上还亮着的,正显示病历的笔记本电脑顺势摔在了地板上。她被电脑清脆的撞击声彻底弄醒,整个人坐在沙发上奋力拽下身上的白大褂,顶着有些凌乱的头发,有些不满地朝着门口的护士嚷嚷起来:“嚷什么嚷啊,我是睡着了,不是聋了!”

  钱方宁穿着绿色刷手服洞洞鞋就往外走,陶美兰急忙跟着她身后,眼睛水汪汪地转溜,瞧着眼前的胭脂虎,心里是敬畏大于亲近,其实钱方宁人长得并不凶悍,反倒看上去有几分文静,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像是仕女图上拓下来的,眉眼细长,但科室里所有实习医就是怕她,谁要是一不小心惹了她,那就是天雷勾了地火,小鬼惹怒了阎王老爷。

  这几年挂在她手里的实习医不在少数。大家私下里都说急诊的钱大夫,没事的时候是九天玄女下凡尘,挂人的时候是母夜叉重出江湖,那叫一个心狠手辣。

  钱方宁在衣帽间消毒,一套流程利落干脆,人走进抢救室的时候,护士刚好给她穿上手术衣。

  此时抢三里已经乱作一团,监护仪、透析机、输液泵、除颤仪能上的机器几乎都上了,各种仪器也顾不得摆放,杂乱地放在地上,仪器的连接线更是乱成一团,抢救室外似乎还有家属的号啕大喊跟争吵声。

  钱方宁在看到被搁置在手术台上的女人时,心里不禁一沉。王敖只是看了她一眼,表情同样凝重。

  “这是患者的CT跟B超,情况十分不妙,全身不仅烧伤面积达到80%以上,孕妇还患有肺动脉高压,刚才已经心搏骤停一次,产科的安主任还没有来。”

  听着王敖的话,钱方宁一边扫视手里的CT片,一边将听诊器塞进耳朵里,弯腰检查病人的心跳。她看着烧得全身漆黑的女人,已经完全昏死过去,她无法想象面前这个年仅28岁的妈妈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要知道人被烧成这种程度,起码要经历长达15分钟的时间,而且期间女人的大脑一直是清醒的,能够感知到火焰灼烂皮肤那种痛感,这过程堪比千刀万剐。

  可饶是如此痛苦,女人依旧用双手死死护住了自己的肚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要保护肚子里的孩子,哪怕她的双臂已经被烧烂烧化,血肉模糊结成厚厚的痂层,严重跟肚子上的皮肉粘连在一起,都不曾放开过双手,足可以见一位母亲誓死要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

  麻醉师刚给孕妇打完麻醉剂,紧接着就室颤。

  “给我除颤仪,一百五十焦耳。”钱方宁示意旁人让开,涂抹完导电糊,站在抢救台前进行除颤,她看向心电监护器,电波变缓,但立刻又变得凌乱,她放下除颤仪,看着王敖继续胸外按压,冲着麻醉师说道:“再打一次肾上腺素,准备二次除颤,二百焦耳!”

  随着钱方宁第二次电击,心电监护器发出了噔的一声,屏幕上的曲线终于恢复了平稳。

  “记录抢救时间。”钱方宁冲着陶美兰示意了一眼,转身看向了抢救室的门,妇产科的安主任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王敖急忙给安主任介绍患者情况,“孕妇的胎儿已经31周,胎心下降,并且,孕期伴有肺动脉高压以及……子痫症2。”

  安主任却皱起了眉头,虽然有些不忍,还是说了句:“孕妇本身就患有子痫症?”

  (2:子痫症,世界范围内的构成孕产妇生命威胁的常见疾病。患者可出现各种严重并发症:如胎盘早剥、吸入性肺炎、肺水肿、心肺功能停止、急性肾衰、脑出血、失明或视力下降,甚至孕产妇死亡)

  钱方宁听到王敖的话几乎是一愣,女人有子痫这种妊娠高血压综合征却还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这种并发症在女人怀孕期间极易引起胎盘早剥以及产妇死亡,怀孕本身就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情。

  安主任不愧是二十多年妇产科的圣手,几乎瞬间就判定了这场手术的结果:“家属那边怎么说,是要求保大还是保小?”

  王敖摇了摇头:“家属意见不统一,孕妇的婆婆跟丈夫同意保小,放弃抢救,但孕妇的一位朋友坚持要保大,导致家属现在还没签DNR3协议。”

  (3:DNR协议,DoNotResuscitate,拒绝心肺复苏术,不抢救协议,签署即意味着放弃抢救病人)

  此时抢救室外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安主任看了一眼钱方宁,已经开始准备手术,冲着她说道:“小钱你出去让家属签字,现在妈妈跟肚子里的孩子只能留一个,你只有三分钟,保大还是保小,必须让家属拿个主意。”

  钱方宁看了一眼安主任,瞬间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这个恶人要自己来当了,一把扯过单子走出抢救室。

  走廊上孕妇的家属争吵不休,钱方宁冷冷地瞥了孕妇婆婆一眼:“吵什么吵,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谁是病人家属,过来签字。”

  孕妇的婆婆跟丈夫都在外面,婆婆五十多的模样,打扮得很精神,身上穿着玫瑰红的T恤,染了一头酒红色长发。见医生出来,瞬间就围了上来。

  “医生,医生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大孙啊!”

  听着婆婆句句不提里面已经奄奄一息的儿媳,钱方宁目光看向了后面的男人,孕妇的丈夫,说道:“孕妇现在情况十分危险,大人和孩子只能二选一,你们是要保大人还是肚子里的孩子?”

  “当然是保孩子!”

  婆婆几乎不假思索地就回答了这个问题。丈夫点头,几乎没有犹豫:“我都听我妈的。”

  钱方宁看向了沉默不语的丈夫,心里已经替躺在里面,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的女人感到了几分不值得。孕妇本身就患有肺动脉高压,又有子痫症,冒这么大风险怀孕几乎是九死一生,可真到了生死这一关,外面能决定她是死是活的居然是这样一个男人。

  婆婆拉着自己儿子的手,抹了一把儿子脸上的眼泪,说:“我知道你难过,但你想想咱们老王家的香火,你跟你爸都是一脉单传,她现在躺在里面那个模样,就算救活了,还能给你再生一个儿子吗?你让她怎么活,不如就放她走吧。”

  钱方宁深吸了口气,这个恶人似乎不用自己来当了,把手里的病危通知单跟DNR都递了过去,让孕妇的丈夫赶紧签字,她这暴脾气,怕多忍一秒都忍不住。

  “不能签!”走廊上跟孕妇婆婆一直争吵的女孩走了过来,劈手就把孕妇丈夫手里的单子劈手抢了过来,脸上满是不善。

  “王小龙你他妈的算什么男人,你老婆为给你生孩子住了三次院,受了多少苦才熬到今天,你怎么能张口说出这么无情的话来?那是你老婆,不是一个物件,说放弃就放弃了!”

  婆婆霸道地拦在了自己儿子面前,“张怡,你说话用不着这么不客气,这是我们家自己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我是外人,那也好过你们一家子吸血鬼!”张怡气急败坏地指着对面的男人。

  婆婆一下子聚上了火气,冲着女人大声嚷嚷起来:“我只求你一件事,离我们家远一点,都是有你心眼这么坏的人,我儿媳妇才走到今天这步,你是想怎么样?现在毁了我儿媳不成,还来毁我孙子!”

  这位婆婆的声音像是用搪瓷喇叭扩音出来的,气得女孩胸膛都剧烈起伏起来:“你们家真是蛮不讲理,当初你儿子连五万块彩礼钱都拿不出来,要钱没钱,要房没房,是辛美(孕妇)拿出她爸妈的抚恤金交的房子首付款,你们就是欺负她没爸没妈了是不是?可她还有我这个朋友,我坚决不同意放弃抢救!”

  辛美的婆婆一把将女人手里的单子抢过来,走到钱方宁身旁,把签了字的DNR塞进她手里:“医生,听我的,我是她婆婆,这是我儿子,也是她丈夫,我们愿意放弃抢救,只要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就行!”

  “王小龙!”张怡声音里已经带着几分愤怒的哭腔,“辛美就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如果你也放弃她了,她就真没有活路了啊,我求求你们给她一条活路行不行!”

  辛美的丈夫犹豫了几秒,看向了钱方宁,又看向了自己的母亲,最终点了点头,同意放弃抢救孕妇。钱方宁认认真真地看了一眼趾高气扬的婆婆,哪怕那个叫张怡的女孩跪下来求她,她依然没有改变心意。

  她心里虽然很不是滋味,但还是转身回到了抢救室。安主任似乎已经猜到了家属会做出什么选择,已经随时做好了取出胎儿的准备,护士在一旁将早产儿的保温箱都备好了。

  手术准备就绪。

  

继续阅读:第八章 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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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岛村急诊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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