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达,出了何事,为何成了这般光景?欧总镖头呢?请欧总镖头出来答话!”
康达见到了高大福等几位东家,顿时泪流满面,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各位东家,我康达办事不利,没能保住镖物,没能保护欧总镖头呀!”
高大福等人心里咯噔一下,听他此言,莫非是这一趟走常德府,中途出了意外?
果然,那康达悲痛地说道:“我们离开了靖安县后,一直都很太平。这周围虽有几伙强人,却也知道七门镖局的名声,我们日夜赶路,十二天便到达了湖广境内,距离常德府也不过数百里。”
谢炳安沉吟说道:“既然如此,为何会失了镖?”
“冬月初,我们到了一处所在,此处距常德府三十多里,名叫狮子山。欧总镖头见地势凶险,便叫我们不做修整,一口气到达城里再说。可就在这时,一伙强人却冲了出来,这些人骑着高头大马,蒙着面,自称是付三手。欧总镖头上前与之动上了手,混战一团。”
“最后呢,欧总镖头呢?”谢炳安问道。
高大福却说道:“你现在还问这个干什么?肯定是死了呗!”
康达悲声大放,说不下去了。
高大福知道镖局这碗饭并不容易吃,失了镖就等同于自毁招牌,他说道:“既然如此,休要怪我无情了。明日我拿来文书,将我本金归还吧。至于这两年所赚的,念在与欧总镖头有交情,我就不要了。”
他这一带头,其余的几位也纷纷表态,说要撤资。
谢炳安一开始没说话,安慰了康达几句。
康达问道:“谢东家,你……”
谢炳安叹道:“唉,出了这样的事,谁不心疼呢?但是……咳咳咳,我这情况你也清楚。即便是没有这样的事,我也打算趁着欧总镖头回来,跟他商量撤回本金呢。老康啊,我并非落井下石,望你能多多体谅。”
“谢东家,你不必说了,在下都明白。”
高大福说完了这件事,谢炳安也点了点头,表示当时确实是这样的情况。
陆羽说道:“我听说欧庆海武功很好啊!可知他师承何人?”
谢炳安说道:“欧总镖头武功确实高强,我们几人也正是看中了他这一点;至于师承,那就不知道了,从来没听他提过。”
高大福却打断了他,不屑地说道:“高个屁!欧庆海要真是武功高强,怎么会连几个山贼都打不过呢?我后来收到了常德府那边朋友的回信,说付三手以前就是一个小偷,根本没什么功夫。”
谢炳安似乎很惧怕他,当下不再言语了。
陆羽却心生疑惑:欧庆海的武功许多人都称道,付三手真的有能力杀害一位武功高强的总镖头吗??
孰料,高大福接着说道:“我呀,一度怀疑是老康监守自盗,后来还亲自去了一趟常德府。狮子山那个地方,两边都是高山,中间只有一条羊肠小路,是个峡谷地势,倒也十分凶险。欧庆海怎能失察呢?”
“后来高员外的调查结果如何呢?”
高大福说道:“唉,不提也罢。康达成了这副样子,就算是苦肉计未免也太狠了点儿。事情已经这样了,只有认命了。”
看来,他当初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
陆羽也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不过发生了这场变故后,康达留在了七门镖局抚育欧丰演。若他真是策划这场变故的罪魁祸首,只怕早就逃之夭夭了。
送走了高谢二人,张赞说道:“还有两天……恐怕府里的批复就要到了,贤侄,这件案子……”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陆羽的内心很清楚,张赞对翻案已经渐渐丧失了信心了。他抬头望望院落的上空,阳光被厚厚的云层所遮蔽。
他心中感慨:难道这天底下真的没有人可以荡涤冤案吗?入夜,靖安大牢门口站岗的狱卒昏昏欲睡,靠着手里的那杆长枪,头一低一垂。
两个黑影从远处走来,其中一位身材较矮,走过去拍了一下狱卒的后脑勺。
狱卒从美梦中惊醒了:“谁呀,他妈找……”扭头一看,连忙鞠躬哈腰:“哟,原来是聂师爷啊,瞎了我的狗眼。”
聂文星沉着一张脸:“哼,我看你不光是狗眼,这张狗嘴若是再敢胡骂,我就把你满嘴的牙拔光!”
“是是是,小人该死,小人该死!”
聂文星走了进去,身后跟着一位身材高大的汉子。这人披着一件黑色的斗篷,连帽将半张脸遮住了,只能看到*飘着一部白髯。
聂文星说道:“袁总镖头见笑了,这群小卒子若是不严加管教,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身边的这人正是袁廓清。
袁廓清说道:“聂师爷好手段。”
“哪里,倒让袁总镖头见笑了。”
两人走向了牢房的方向,还没有进入这里,便听到了里面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来来来,买定离手,开,哈哈,他奶奶的还真是大,给钱给钱给钱!”
“他妈的,我就不信邪了,怎么把把开大呢?连开了七把了,老史,你小子出千是不是?”
“你放屁,我他妈没那本事。你是不是玩不起呀?”?聂文星听到里面这些人的对话,脸上阴晴不定,他快步走进了牢房。进去后是十几级延伸向下的台阶。在左手边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八仙桌。
而围拢在桌子周围的则有十人之多,这些人吵吵嚷嚷,牢房里到处回荡着他们赌博的声音。
可就在聂文星站在台阶上没多久,那个姓史的狱卒抬头看到了他,急忙打了一下身边的几位。这些狱卒马上齐刷刷站起了。一位师爷而已,大家原本不惧,奈何聂师爷背后的可是知县曹大人。谁也不敢放肆。
唯独一人,没有穿公服,背对着台阶的方向,嘴里继续嚷嚷着:“开开开,大史,你干嘛呢,开呀!”
史姓狱卒连忙冲他使眼色,那人回头看了一眼。
但聂文星却大为惊讶,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羽。
“况……陆羽,你怎么在这里?”聂文星伸手一指,既惊且怕,那根手指都抖了。
陆羽笑了:“哟,原来是聂师爷啊,嚯,袁总镖头也来了,好巧啊!”
聂文星气得跺脚大骂:“岂有此理,牢房乃是刑名重地,怎可擅自出入?你们……你们几个将国家法度视为儿戏吗?”
这几位狱卒见聂文星这么说,一时无可辩白,纷纷跪倒。
陆羽却回头笑道:“不错不错,你们几个私自让我进来,这曹大人的板子是躲不过去了。”
狱卒们叫苦不迭,心想:明明是你让我们放你进来的,这时候不主动揽责也就算了,怎么反而说风凉话?
不想,陆羽转身对聂文星说道:“聂师爷,您所言不错。牢房重地,不该让外人轻易涉足。敢问……袁总镖头来这里是为了何事呢?”
聂文星和袁廓清同时一愣。
陆羽接着说道:“哦——我明白了,是不是袁总镖头触犯了什么律法,聂师爷要亲自送他进来?”
“你……”聂文星气得说不出话来。
袁廓清却态度安然地说道:“是七门镖局的少镖头欧丰演拜托我前来的,探望康达。”
陆羽把手里的骰子丢在了桌上:“如此正好,我也想去看看。”
聂文星说道:“放肆!犯人已经被关押进了死牢,怎么能让你去见?”
“诶,这就奇怪了,聂师爷,我不能见,为什么袁总镖头可以见?”
聂文星怒容倏地不见了,转而换了一副笑脸:“嘿嘿,陆羽,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吃官家饭的,你也一直在和曹大人作对,想着把案子翻过来。不过我实话告诉你,你一介草民是斗不过官的。何况康达杀人,已成事实,最快明天府里的批文就到了。我看你到时候还能怎么办!”
陆羽没有反驳他,只是笑了笑。
聂文星转而对袁廓清说道:“袁总镖头,这不过是个偷奸耍滑、摇唇鼓舌之辈,咱们就带上他,看看他敢耍什么诡计。”
袁廓清不置可否。
在狱卒的带领下,三人来到了最深处的死牢。这里面较之上回来的时候,环境似乎并没有多少好转。
聂文星一路掩住了口鼻,陆羽扭头看一眼袁廓清,他一直背着双手,因光线昏暗,始终看不清楚他脸上的表情如何。
来到了牢门前,狱卒打开了牢门。三人进去了。
康达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聂文星得意地笑了一声:“康达,康达?”没有反应。他哂笑一声:“该不会死了吧?康达!”
康达还是没有半点儿回应。
袁廓清叹了一口气,他看了看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陆羽。
陆羽面带微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袁廓清嗓音低沉:“康达。”
没想到,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趴在地上的康达却陡然间周身一颤,他缓慢地抬起头来,伸手停在了半空。
袁廓清急忙快步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康达。”
“袁……袁总镖头。”康达的声音极其微弱,若非这里足够安静,绝对听不见。
袁廓清点点头:“是我,康达呀,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呢?”
“袁总镖头……我们少镖头……可还好?”康达气若游丝,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在说话。
“好,好。你放心吧,我已经把他接到了廓清镖局,会照顾好他的。康达呀,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康达摇了摇头,从喉咙中挤出了一丝痛苦的喘息声。
陆羽走上前去,蹲下来叫了一声:“康大叔。”
听到他的声音,康达又再次抬起头来。
“康大叔,我是陆羽。”
康达的头发凌乱,挡住了他的脸。他的目光从蓬松的乱发后面射出了一道精芒,随之又黯淡下去了。
“康大叔,你为什么要只身冲进粤海镖局?为什么要扬言杀了万振虎全家?万振虎是不是和七年前的案子有关系?”陆羽一口气问出了三个问题。
聂文星大喝一声:“陆羽!岂有此理,你是何身份,竟然问询死囚?”
“聂师爷,此案案情复杂,康达必然有难言之隐。袁总镖头古道热肠,一定也想弄清楚这件事。何况他已经被判死刑了,况某问一句又有何妨?袁总镖头,您说呢,您也不想让康达蒙受不白之冤吧?”陆羽看了一眼袁廓清说道。
袁廓清许久不语,黑暗死牢中一时间陷入了沉寂。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袁廓清说道:“康达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丰演的,现在有人要问你话,问什么,你就答什么好了。”
陆羽随后说道:“康大叔,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吗?”
康达双手忽然剧烈地颤抖着,带动着小儿手臂粗细般铁链哗啦啦作响,他咬牙说道:“是我……醉红楼的和尚是我杀的,粤海镖局的万振虎也是我杀的!”
陆羽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为什么?”
“七年前,有人来托我们镖局护送一笔银子去常德府,我们路经狮子山,遇到了强人付三手,一场打斗下来,欧总镖头……和所有的兄弟都死了,只有我逃了回来。后来我多方打听才知道,原来犯下这起案子的竟然是……万振虎,他才是幕后主使!”
况兄万分惊讶,他激动之余竟然一把抓住了康达的手腕:“不对,绝不是这样的,你既然有能力杀死万振虎,为什么要明火执仗的冲进粤海镖局扬言报仇呢?”当陆羽提出他的疑问后,康达不再说话了。他只是趴着一动不动,看上去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葛文星清了清喉咙说道:“好啦,探监的时间已到。这里是死囚牢,也不宜多作停留。袁总镖头,我们走吧。”表面上,他是在催促袁廓清,实则这番话是说给陆羽听的。
又是一个难眠的夜晚,三人走出了靖安大牢。葛文星冲着袁廓清一拱手:“袁总镖头,那么在下就告辞了。你放心吧,我会尽量关照康达。”
袁廓清深深一揖说道:“有劳葛师爷费心了。”
葛文星看了看着一眼,冷笑一声,甩袖而去。
袁廓清没有与陆羽多说什么,也准备走了。
这时,陆羽却问道:“袁总镖头哪里去?”
“自然是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