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余霜白天说的那些话,流城这天夜里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在玄虚洞,这次他不在是一个观望的角色,他就坐在那里,结界将他禁锢在了那个半大的山洞,一眼望去只能瞧见周围的茂盛的参天树木和天上云舒云卷。
而结界里的世界却又是不同的,诡异的安静沉默,他几乎听不见任何来自于自己之外的声音和气味。
且整个结界的印记非常的强大,他想就算以他全部实力或许也要拼的重伤才能逃出去,而奇怪的是这样庞大坚硬的结界,却又没有任何气息残留,这里就像是被与世隔绝了一眼,阻断了一切事物时世的流动,他仿佛突然失去了听觉和嗅觉。
他有些理解云焰的疯癫了,这样的环境不管是多么正常的人待久了或许都会疯,而他不知道被关了多久,地上一角甚至被脚步踏出了一个明显的深坑,流城不免猜测。
逢春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将他关起来的呢。
他想了许久,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山顶的风很大,吹动周围的树木发出快速的声响,斑驳的光影在林间跳跃,如同一个个小精灵,如同一幅无声的动画展现在他的眼前。
余霜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他这个时候也很瘦,脸色苍白,却要比现在好一些。
他提着一瓶酒,浑身上下都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在结界外的不近不远的一个树枝上坐下,遥遥冲他敬了一杯:
“还在那坐着呢。”
流城有些分不清这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因为白天余霜的话引起的臆想,因为按照这个结界的构造他不应该听见外界的声音,可他确实听见了。
他没有说话,余霜似乎也已经习以为常,自顾自的喝完哪壶酒才慢慢的道: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了。”
流城不动声色的问:“为什么?”
余霜道:“自然是因为你这里太无聊了,死气沉沉的,外面的世界多好玩啊。”
“那你还会来吗?”
余霜看了看天上的流云道:“不一定,我说,你真就是死脑筋,真的就打算一直呆在那里吗?”
他这话的意思有些微妙,就像是他能出去似的,流城怕多说多错,垂下眼眸没说话。
余霜见他低头似是默认,长叹了一口气,像是怒其不争似的啧了一声。
半响低声道:
“何必呢,他已经死了,你不必……”
“他没有死。”流城脱口而出,他自己也觉得诧异,就好像是本能,他不愿意听见相关的字眼。
余霜没说话,眼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杂质,沉浮如浩瀚的星河,看不真切。
半响他目跳远方,声音愉悦:
“天上的云在流动,小树也长成参天模样……”他又站起来,骨瘦嶙峋的身体被大风吹的摇摇欲坠,长发在身后飞舞,他闭目感受了一会道:“山间的风吹的人很舒服,林间的空气也很新鲜……只有你的时间是停滞寂静的。”
他说罢停顿了好一会才看向流城,神色间有些隐约的怜悯:
“你不觉得寂寞吗?”
这句话太像是余霜的语气了,那种明明劝慰,却饱含无奈的宿命感。
流城现在已经不怀疑如今是真是假,他没抬头,怕被余霜发现了异常,他总觉得余霜方才那句话实在反常。
就像是云焰之所以被困在这里,是他自愿被困在这里似的。
余霜却没在继续说,他神色一收又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坐了下来:
“算了,说了你也不听,等你哪天想通了吧,对了,我跟你说说我最近在人间的一些事吧”
他也不在意云焰的回答,说起这段时间经历的琐碎趣事,他说的事情大多很平淡,但语气里却很有激情,口若莲花,再无趣的事似乎从他口中道出都多了一分趣味。
“话说那天夜里闲来无事,我便到处走走,街上很是热闹,敲锣打鼓,流水宴席,据说是镇上有名的富人家在娶亲,我瞧着有些无趣,便朝一旁的小路走去,然后……你猜,我看着什么了?”
“什么?”
对于他的淡漠余霜颇觉无奈又习以为常,依旧兴致勃勃:
“我瞧见一只正在自杀的妖。”
“哦?”妖的本能便是存活,为了活下去可以说无所不用其极,所以这才会有那些杀虐和伤害,流城曾经也这么想,可经过这段时间才知道并非如此。
但还是配合的吻:“你怎知它是在自杀?”
“狐狸惧水,它是一只狐妖,却往水里走,可不就是自杀了嘛。”余霜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一壶酒喝了一口又道:“我当时有些好奇,便拦住了她,问她为何自杀?原来当日娶亲的新郎便是她的夫君。”
余霜想起那日寒霜露重,容颜妖娆的女子绝望空洞的双眼看着自己,湖水几乎要淹没她一张一合的猩红嘴唇:
“千般颜,万般色,唯人心难测,仙君高高在上,定要亲自尝试一番才知其中滋味。”
“原来啊,那妖三百年前也只是一只刚成年的小狐狸,在山上猎户家偷吃的时候被人捉住了,便是一位青年救了她。
这狐妖为了还这段因果,终于找到了转世的青年,可那青年却对她一见钟情心生爱慕,甚至为此生了一场大病卧床不起,这狐妖为了偿还恩情无奈便答应嫁给他,青年初时对她很好,眼里心里只装着她一人,恨不得将这天上的星星都摘给她。”
这般深情,狐妖也逐渐动心,收了修仙的念头决定陪青年好好过完这一生,两人郎才女貌,恩爱不移,虽说青年母亲一直不太喜欢这个不知来历的女人,但面上待她也算不错,周围邻里也是羡慕不已。
狐妖本想着便陪着青年这一生暮色白头,可是有天她山上的一位姐妹下山寻她,说是京都里一位姐妹被道士打出了原型,现下人类帝君大怒,举国彻查妖孽,怕是不久就要来到这里了,让她快点回山里,免得落的魂飞魄散的下场。
狐妖听后想了一夜,最后下了决心,忍着钻心之痛生生剥去了自己的狐狸皮,这才躲过了这一劫。
她这一回是彻底放弃了修仙的心了,想着若是青年终年老去了,她便等他的下一世,生生世世总是要在一起的,为此她更加的温柔体贴,贤惠温雅。
二年已过,她却没有身孕,老夫人便更是不喜她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看着青年在自己与母亲之间为难周旋,狐妖心痛不已,便起了歹毒的心思,将镇上一个孕妇为媒介,将那孩子转到了自己的腹中。
随着小腹逐渐变大,那孕妇的生命也逐渐消散,正巧那孕妇的夫君出门归来结识了一位道士,一眼便看出是妖孽作祟。
如此便查到了这狐妖的身上,青年自然不信,老夫人自从狐妖怀孕后对其态度极为热情,见此只将那道士哄了出去。
狐妖忐忑不安的等到了生产之日,却不想生下了一个死胎,老夫人当场大怒离去,青年也郁郁寡欢,狐妖痛哭不止,那道士对她说:
“狐妖之身怎么可能孕育出人类之子,痴心妄想。”
这之后老夫人对她态度更是恶劣,因她多年不孕,好不容易怀上却是个死胎,直觉是个煞星,夜里想起那道士的话,白日里有瞧见狐妖更觉信了几分。
她天生是个狐,即便剥了狐狸皮,也有着狐的妩媚和妖娆,老夫人便以此要青年修了她,青年自是不答应,老夫人无法便折中要他再娶一个妾传宗接代。
青年先是不答应,可架不住老夫人以死相逼,便只能敷衍先去看看,那女子性子活泼,眉目灵动,说起话来甜腻的嗓音极是讨人喜欢。
青年先去还说只是为了敷衍母亲,让狐妖宽心,可后来却当真动了心,说来也是,狐妖因为这些日子的打击心力交疲,终日不苟言笑,老夫人又是顽固无理,家中上下都沉浸在一片阴沉的气氛中。
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孩真是如花年华,纯真单纯,和她在一起不用担心烦闷的琐事,不用面对死气沉沉的家,不用想着怎么让母亲宽心,不用小心翼翼的观察对方神色。
他回家的越来越晚,出去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两人之间到后来连那句可有可无的你回来了都不再说,狐妖看的出来,青年待在自己身边时紧皱的眉头和出去时急切的双眼,她知道不久后他就不会在满足只有白天能看到那个女子。
而这一天终于来到了,青年穿着火红的喜服,如同当年迎娶自己时那般兴高采烈,他甚至为此给了狐妖一个很久不曾见过的笑容。
茶水渐凉,人心渐冷,只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
不远处的宅子里欢声笑语,大红喜帕下是新娘娇羞的脸,红烛合卺,如花美眷,谁会在意少了一个旧人。
狐妖往冰冷的湖水里逐渐走去,湖水淹没她的脚,她的衣袂,她的墨发,她冰冷的心和她深深呢喃的阴森话语。
“我诅咒他们,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所以说从这件事你明白了什么?”余霜眨眨眼,笑着看他。
流城实话实说:“人妖殊途,总不得圆满,她早该知道。”
余霜闻言眉目一动,神色冷了下来:“你不是云焰?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