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有说话,他深知眼前这人内心的黑暗,远不会因为他的温柔而感到放松,也不会因为他的残忍而觉的恐惧。
他只是好奇,好奇繁星为何如此明亮,四季因何流转,门外的合欢盛开又凋落,自己为什么还不长大。
男人神色有些凝重:“他们来了。”
孩子转头看他,有些不解。
男人抚摸着他眼下,意味不明的道:“他们会杀了你吗?”
孩子不说话,眨了眨眼。
他的眼神虚无又空洞,只是盯着男人看,白色的里衣让他透着一股青涩的诱惑。
男人眼神变了,单纯的抚摸多了几分别的意味,神色却更加阴鹫,猩红的烛光落在他的脸颊上,显的有些狰狞。
“你想让我保护你是吗?”
孩子还是看着他,男人莫名从他的脸上看出几分讥讽,手上的力道猛然加大,一巴掌将孩子打倒在地。
男人激动的一边怒吼,一边踹他:“你总是在逼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因为你我快要疯了!你为什么总是逼我!”
孩子痛的蜷缩着身体,染血的眼皮艰难的眨了眨,看向门外的合欢。
他缓慢的重复着无数次的思考,自己为什么还不长大啊!
男人打累了终于停了下来,他盯着地上满身伤痕的孩子喘着粗气,半响痛苦的捂着脸跪下将孩子抱在怀里: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
他的神情难过极了,像是多么痛苦似的,跟方才那个暴戾阴鹫的人判若两人。
窗外星光依旧闪耀,微凉的夜风为这安静的夜里添上几笔栝躁,猩红的烛火也终于暗了下来,院外的合欢鲜红如血。
新的一天快要开始了。
……
“公子有些日子没来了,今儿有空了。”
“自然是因为想你了。”
不过几个月,余霜已经在这镇子上唯一的一家勾栏院落了脚,只是来的时间不定,有时候整天泡在这里,有时候十天半个月也不会来一次。
楼里的姑娘都觉得这人挺有意思,他生的并不英俊,却也没有那么不堪,说话虽说风流却也不会低俗,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的,这扎紫嫣红的勾栏院揉碎的脂粉也没有在他身上落下半点痕迹。
即便上一刻与你谈笑风生,下一刻也能清冷的抽身离去。
余霜懒懒端着酒杯自顾自饮,前些天云焰在将他一直困在家里,如今流城回来了他便跑出来喝酒了。
“楼里今日有些冷清?”喝了两杯,余霜琢磨着楼下比往日冷清的多了。
姑娘名为怜儿,闻言笑着解释:“如今咱们镇上的男人都被东街那狐狸精迷走了,哪儿还看得上咱们。”怜儿话语之中透着几分讥讽。
“哦?”余霜淡淡道:“司寇姑娘吗?”
“自然是她了,如今人人都称她活菩萨呢,公子这些日子没来,奴家当您也是败在别人的石榴裙下,忘了咱们呢。”
“自然不会,怜儿姑娘如此风情,怎么能忘。”
“公子真会说话。”怜儿笑着给他斟酒,说说笑笑一会到底是有些不甘心,多嘴说了一句:
“如今人人都将她当神仙哄着似的,哪天跌下来可有的受的。”
这个点外面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余霜撑着下巴半眯着眼看向窗外,起伏的山脉在月色下像是一条沉睡的巨龙,危险又神秘。
“人类总是喜欢造神毁神,不是吗?”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实在薄凉,歌女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楼下的的摊贩也收拾起了摊子,醉酒的男人恶声恶气的站在卖肉的女人前,似乎有些争执。
最终男人摔袖离去,女人看着他的背影神色暗淡。
旁边的摊户劝了几句,两人便双双回家了。
不只是余霜再看,楼下还有一个男人也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余霜瞧见后神情一动,那陌生男人让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起身理了理衣服,将酒杯放了回去:
“怜儿姑娘,天色不早了,在下回去了。”
怜儿姑娘自然知道他的习惯,然而还是忍不住笑话道:
“若不是知道公子你家中只有一个兄弟,奴家真怀疑您家中是不是有个悍妇,让你在咱们这儿只顾着喝酒。”
余霜一本正经:
“岂止是悍妇……”余霜苦大仇深:“那是悍匪才是。”
说罢转身离去,他跟上那陌生男人的步伐,心里默默评测。
活死人。
这个脸色和气息,应该是刚从土里被挖出来的。
膝盖都打不弯曲,走路的时候活像是一块成精了的木板。
这人正是之前陷害流城又被云焰差点杀了的那人。
他来这里做什么?
余霜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一皱。
司寇为什么要在慧及离开后将九龙寺烧毁,这个举动看起来实在多余,真是因爱生恨不会到现在还护着慧及,那么她的目的是什么?
如果是因为她希望所有人都认为慧及已经死了呢?
这样就不会有人去找到慧及,那么理由呢?
因为有人会伤害慧及或者利用慧及?
如果是这样,他一直奇怪的点就明白了。
即便是因为苦境寒冷,那么离开苦境这世间多的地方可去,她为什么来到留客镇?
一只东乌,一只妖,却妄自接触佛门中人。
真的是偶然吗?
还是说有人指使。
慧及……
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呢?
值得这么大动干戈。
大概是余霜跟的太敷衍,那活死人不想注意也注意到了,在一个拐角处停了下来,回头静静的看着他,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是谁?”
余霜忍不住笑了,这人刚被挖出来不久,大概身体的各项器官还是僵硬的,说话死板生硬,毫无感情,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瞧你有趣,跟上来看看。”余霜摸出一把顺来的折扇,颇为风流的摇了摇:“你是刚来这里?我从前怎么没有见过你。”
活死人好脾气的点点头:“我今天刚来。”
“哦。”余霜装作了然的点点头:“难怪,不过你刚来可能不知道,大晚上的出门很危险,镇子上有狼妖出没,会吃人的。”
活死人便是需要吸食人类的鲜血才能活下来,天地良心,余霜说这话时,没有恶心对方的意思,只是他语气总是漫不经心的,听着有些讥讽。
这活死人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坟里爬出来,脑子转的慢,闻言也没太多反应,还点点头:
“多谢。”
“对了,你叫什么?”余霜状似随口一问:“明日儿有空我来找你。”
活死人想了想,僵硬的面部终于扯出一个笑:“在下度长君。”
“度长君。”余霜心底一颤:“好名字,这个姓氏还真是少见,我记得曾经在书上看过一个度忘长乡,多少年前来着?”
度长君道:“是,两千七百年前。”
余霜折扇已售,敲掌恍然:“正是。”
度长君僵硬的脸上扯不出任何表情,只能看见血红的唇如嗜血的鬼魅:
“度忘长乡已经不在了。”
大戈这片土地上发生过太过不可思议的事,度忘长乡这个名字也只存在于短短两行,余霜也只记得那句,南有一族,隐与山海,画妄为实,谓之度忘长乡,然……
终有一日,突然燃起无名野火,此后方圆百里,生灵寂灭,寸草不生。
余霜只觉得心都在打颤,恍惚中又看见那个梦境里。
那人浑身的皮囊就像是被人活活剥了下来,血淋淋的血肉暴露在外面,他痛的在地上翻滚哀嚎,缓缓朝自己伸出一只手,眼睛滴出血泪:
“师傅……”
“救我……”
滴答!
秋日的雨水带着沉重的寒意,余霜浑身一抖。
“在下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打扰。”
等余霜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时,正瞧见流城站在走廊上,伸手去探屋檐下的水,雨水顺着手腕没一会便将衣袖打湿了,连头发也溅上了不少雨水,打湿的鬓角贴在脸颊上,更显的他眼尾悠长,眼眸冷淡,忖着那瓷白的脸活脱脱的像是一具毫无生气的冰雕。
余霜步伐微顿,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竟然不敢往前走。
直到流城回过头看向他,才有些僵硬的动了动唇角,他试图勾出一个笑容,准备说点什么,什么都好。
可是却在这冰一样冷漠的神情中,感觉到自己心里的某一处在慢慢下沉,尖锐的痛苦趁虚而入,如万剑穿肠而过。
流城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问道:“怎么了?”
余霜越过他,语气格外漫不经心:“见鬼了。”
流城转头看向他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这人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度长君在这镇子上住下了,余霜偶尔去他那里转转,每一次见面都能感觉到这人越来越来像个正常人。
他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说话也逐渐有了情绪,脸色依旧青白,唇色越发红润。
余霜有些好奇是谁将他复活的,复活一个早已死了两年多年的尸体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活死人能力并不强,能复活一个死了两年前尸体的人绝对不会差一个活死人做随从。
所以这么费力不讨好的事情有什么必要呢?
与流城说道这件事的时候,流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色沉了下来:
“为了让我喝那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