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和尚。”青姨道:“你们似乎叫他慧及或者嗜血佛。”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淡淡的讥讽,眼神却极为清醒,一点儿也不像是疯子。
敬花溪:“你认识他?”
“见过一面。”
“你知道他的目的吗?是不是和司寇姑娘有关系?”
青姨闻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门外的月亮,神情似癫似疯。
“已经晚了。”
咔!
青姨长叹了口气,说着不着边际的话:
“她说命运不公。”
“谁?”
青姨自言自语般:“那时候我看见她了,她就躺在那儿,她说命运不公,她的佛要渡世人,所以留她独坠阿鼻。”
她看着敬花溪,神情似笑似恨,敬花溪知道她说这些并非多么信任自己,而是一个秘密压在心里太久,她不过是在装疯卖傻的崩溃边缘寻求宣泄罢了。
“我早早便见过她,那天我陪夫人去上香,夫人的手帕丢了,我便去寻,无意中路过一个院子外,看见她坐在窗外的一颗树上,细细的枝叶被她压的弯了下来,她凑过身子给屋里的和尚送花。
那和尚毫不理会,对她冷眼漠视,她却毫不在意似的,依旧举着那只花,笑意盈盈,她这般不要脸却偏偏……”
偏偏让她自行惭愧。
那和尚离开后,女人冲着呆在原地的她招手:
“偷看了这么久,好看吗?”
她吓的胆战心惊,也不知道隔着半面墙这人是怎么发现的自己,她震惊之下面上却鄙夷道:
“佛堂乃是清净之地,你这般……这般……行径简直让人不耻。”
她的夫人是个温善有礼的女子,跟着她多年自己也再吐不出那些粗鄙之语。
女人就笑,纤细的枝丫晃了晃,她就像是一朵怒放的鲜花也跟着颤了颤,托着下巴盯着她瞅了片刻,坦然道:
“我喜欢他,便追求他,有什么好耻的?”
“你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女人眨眨眼,飘落了下来,摊手道:“有何不可?若是都像你这般想所爱之人岂不是都飞到别人怀里啦。”
“怎会如此……若是这样说明本就不是你的。”
“哈……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没有,我一辈子都是要陪在我们夫人身边的,绝不会做出这种有辱夫人体面的事情。”
“这算什么有辱体面?不过……这么说是有了,喜欢就要去追啊,追了不一定是你的,不追肯定不会成为你的。”
“你别胡说,简直是强词夺理。”
她却像是被说中了心事,急急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她陪在夫人身边,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并没有将这件事告知他人。
九龙寺一百零八阶石阶,阶下一人素衣青衫拾阶而上,背对的阳光让他的身影显的不可侵犯,恍然让她想起昔年随夫人还在府中时,也是这么一个人自庭院耸立,让她一出门就撞了满心满眼,她下意识的退后一步,等待那人上来后握住她夫人的双手,两人相视一笑。
燃烧的香雾浓烈刺鼻,恰好从他们之间穿过,她敛下眼皮,被那香雾刺红了双眼。
“后来,我又看见了她,她被铺天盖地的红线锁在地上,被人朝前拖拽着,她不断挣扎嘶吼,双眼通红,血泪从她的眼睛流下,可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的孩子被从她的肚子里拿了出来,那些人都是魔鬼,他们欺骗了司寇,那个女人在她买的食物里下毒,然后他们将狼妖引进了临盆之际的司寇房间,将她逼上了祭台,他们就这样放干了她的血。
终于她再也动不了了,我悄悄凑过去蹲在她的身前,她认出了我。”
她那时候被吓破了胆,她自己也说不清当时是怀揣着什么样的心情走了过去,她蹲在司寇身边急急问她:
“他在哪里,我让他来救你。”
她的声音抖的不像话,满眼都是恐惧,嗓子沙哑。
或许是因为这句话,司寇终于从绝望中缓缓睁开眼,她认出了这个人是谁,那个躲在墙角默默喜欢别人的小可怜。
她盯着司寇,怕的发抖,却很坚决。
他们都知道那个他是谁,司寇却摇头说:
“不必了。”
“为什么?你……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命运不公,妖就是妖。”她死气沉沉的看向孩子的尸体,脸上麻木的死寂有一瞬间的破裂,她突然哽咽着哭了出来,沙哑无力。
“是我的错,我不该来这里……不该去招惹他。”她悔恨这仓猝的一生,恨这群欺骗她的人类,恨自己是一只妖。
所以她留不下慧及。
她不能让他为自己停下脚步。
可笑她为了慧及不犯杀戒,保护他的家乡,却让自己沦落至此。
她咳出一大口血,自嘲的笑:
“哈哈……都说众生平等,可我的佛却要去渡世人,留我汲汲半生,独坠阿鼻。”
“他在哪?”
司寇闻言看向她,不知想到了什么本欲松动的神情却还是收了回去,她摇摇头,突然风马不相及的道:
“苦境严寒,我却是不想回去了。”
她眼里的光芒渐渐淡去,如同一只被折断的海棠花死在了这个初春的夜里。
自那以后,留客镇越加繁华,蒸蒸日上,一片欣欣向荣,凑近了看才知道这里的人心都坏透了,满是白骨。
“他是为她而来,他要我们所有人为她陪葬。”
敬花溪突然想到了什么:“给她下毒的是不是谁?”
“她啊……她叫陈小芸,是个屠夫的女人,当时镇子上没有愿意卖菜给她的时候是陈小芸卖给她的,所以毒也是她下的,因为她的丈夫就是在和司寇起了争执后被摔死的,她恨毒了她!呵呵……死的真好,早晚大家都得死。”
难怪只有她死的那么惨。
刚开始敬花溪还以为青姨只是在装疯,现在看她似乎有不像是装的,神情之中有些癫狂。
“可是现在死的都是些活生生的人啊,他们有些甚至根本不知道那些事,像白姐姐那时候才出生不久,你忍心看着她死吗?”
“小姐……”青姨悠悠叹道:“小姐是个好孩子,只是……”
青姨话语一转,脸上的那点温情也淡了:“我们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用她的命换来的,否则早就被狼妖吃了,如今不过偷来的几年还回去罢了。”
“那你呢?”敬花溪冷静的近乎锐利。
“什么?”
“你是为什么而疯?”
青姨笑声戛然而止,冷冷的看向敬花溪。
“陈小芸给司寇下了毒,所以她受尽折磨而死,镇上的人多数都参与过那天的事情,没有参与的也享受了同等的福运,所以你认为他们都该死,是你联系的慧及是吗?司寇姑娘临死也不愿意让他回来,必然是不想毁了他,所以是你告诉了他所有的事情是吗?”敬花溪越想越觉得奇怪:“为什么?慧及是一个月前回来的,你是一年前疯的,一年前发生了什么让你改变了想法?”
况且听白芨所言,青姨对她犹如生母,性格也很温柔热情,怎么也不该是如今这副模样?
“到底是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敬花溪再次问道,他可以肯定,答案就在这里。
然而青姨却像是被吓到了一样,疯了一般一个劲的往墙角躲,嗓子里发出一种难以分辨的声音。
“怎么了?青姨!”
敬花溪刚想上前,一只手拉住了他:
“小公子,这么晚不睡来这里做什么?”
余霜回头去看,原来是管家何伯,提着一盏灯笼,苍白的面容晦暗不清的夜色下显得有些不满。
“我……”敬花溪回头去看,青姨窝在角落上含糊不清的呢喃,不知怎么的,他竟然不想把方才的事情告知别人,便道:
“哦,夜里睡不着,出来走走。”
“睡不着也不该来这里,青萍神志不清,当心伤了你。”
“嗯,我也是看隔着门才敢看的。”敬花溪咽了一口不存在的口水:“那我就先走了。”
何伯道:“夜里路滑,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走就好。”敬花溪连忙摆手,随口又说了几句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
室内烛影微晃,影子也跟着乱窜,显的周围有些光怪陆离,不太真实。
男人持着剪刀将过长的烛芯剪短,在慢慢将大红的灯罩盖上,顿时笼在一片猩红的烛光里。
男人将剪刀收好,起身拨了拨案上的檀香,香灰积的太多了,不少落在了案桌上,男人便拿着丝帕一点点赶到香炉里,这种行为实在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他却做的非常认真,一下一下,极是细心,这让他看起来很是温柔。
等他将案上的香灰收拾好了,他又起身从案桌上的陶瓷茶壶里到了杯茶水,温声道:
“渴了吗?”
孩子坐在窗台前,没有理会,夏日的星空很美,漫天的繁星都落在他漆黑明亮的眼里,就像是星辰的倒映灼灼生辉。
男人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也仰头看向繁星,半响温和的笑笑:
“天空很美是不是。”
孩子嗯了一声,似乎心情极好,甚至还笑了一下。
男人盯着他的笑容长叹一口气:“年轻真好,我已经很久没有因为星空而开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