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即便流城说了这件事,也不过验证了他的猜想,便道:“那又如何,不过都是要杀的人。”
他说罢看向一寸心:“那个背后操纵一切的人应该就是你吧。”
一寸心此刻恨的牙痒痒,声音却依旧是淡淡的,解释也没个解释的意思:“何必挑拨离间呢?大师,你的敌人不是我,想要阻拦你的人也不是我,何必听旁人几句便疑神疑鬼?”
慧及不置可否的笑笑,他年幼时便极其聪慧,连他那个师傅都担心太过聪慧,怎么可能看不出这样的局面是故意为之。
或许在一寸心出现之后他便知道这一切都与这人有关,只是许多时候他是不在意的。
毕竟……
要么死,要么活。
他已经选择了他的路,便不在意这些阴谋阳谋。
大概是他的杀意并不遮掩,一寸心那点不真切的解释也放弃了,从他没有杀掉流城开始,他就知道总得面对这个局面。
“大师,或许是我耍了一点手脚,但是杀人的可不是我,瞧瞧……这可怜的孩子,……真是可怜啊,小小年纪却无时无刻都得承受灵魂被啃食的滋味,慧及大师,你要杀我不如先杀了他们,咱们离开这里慢慢打。”
“无碍,并不耽搁。”这话属实狂妄,可慧及确实有狂妄的资本。
而一寸心也并非泛泛之辈,两人对视一眼便已经交上手。
余霜见此拉着人后退,悄声凑在流城耳边道:
“慧及恐怕早就猜到一些了,他现在或许压根不在意阵法中有多少人,反正都得死,不过小东乌在,他不会真的等到小金乌受伤,咱们找机会趁机逃出去。”
流动耳朵被刺骨的寒气惊的动了动:“知道,你先调息一下。”
“嗯,我没事,你呢?”
流城没说话,血月对他的影响不算大,只是有些头晕,比起之前受的伤并不算什么,余光看着余霜惨白的毫无血色的唇,眸色微动。
一寸的打斗之中还刺激慧及:“小朋友,你说说,那个男人平时是怎么对你的?”
孩子却没有理会一寸心,他只是看向敬花溪,求救似的眨了眨眼,敬花溪连忙走近:
“怎么了?”
孩子还是没说话,只是小心翼翼的抓住了他的衣角,他穿的是敬花溪慌忙之间随便拿的衣服,太大的有些不合身,低着头的时候透出一节尖细的下巴。
敬花溪想到在地下室救下他的时候,心里有些酸,如果……如果这一切都跟白暮有关,那么……
他真的罪无可赦。
想了想,他又捏了捏对方的手:
“没事的,放心吧。”
他的手很热,甚至因为紧张冒出热汗,但指腹柔软,他的神情都是带着怜惜的,这与这只年幼的金乌来说有些陌生,他迷茫的看着敬花溪,又看了看这只手。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白暮之外的活人,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轻柔的握住他的手,带来的竟然不是疼痛。
他们的周围是翻滚在地的血人,发出惨烈的叫声,因为数量太多,显的格外触目人心,诡异森然。
他们几个人活像是站在人间炼狱,神情各异,却都像是没有被这副场景影响似的,有种置之事外的冷漠。
唯有敬花溪一直皱着眉头,真心实意的为这个镇子发生的一切感到愤怒,难过。
“余大哥,流城哥哥,怎么办?”
余霜揉揉他的脑袋道:“没事,咱们肯定能出去。”
敬花溪摇摇头:“我是说……他们。”敬花溪看向地上黑压压的人群:“他们……他们会死吗?”
余霜叹了口气:“你想他们死吗?”
敬花溪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冤有头债有主,有些人根本没有参与那些事,他们不该死。”
余霜懒懒一笑:“那怎么办?”
敬花溪迷茫的神情逐渐坚定:“我想救他们,我要救他们。”
余霜摊手:“随便你啊。”
敬花溪可怜巴巴的看向流城:“流城哥哥!”
流城:“那就试试吧。”
他闭目捏了一个印绝,无形的风随着他的指尖迸发,恍惚间似乎看见银色的光芒如同一个透明的纱帐将他们罩在了里面,流城脸色也更加苍白,但周围哀嚎的声音却小了下来,身上的血慢慢也不在流了。
“这样就行了吗?”
流城摇摇头:“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他浑身都冷,站在那儿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晕眩感更加强烈。
神魂深处却仿佛破了一个裂缝,痛的他灵魂颤簌,奇怪的是那裂缝中似乎有温热的涓水慢慢流淌下来,细细滋养着五脏六腑,让他又能稳妥的站在这里。
余光瞧见余霜担忧的神情,流城抿唇,不自然的道:
“没事。”
余霜笑了一下,却没有什么笑意。
而那边的战斗打的如火如荼,慧及的力量显然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看来之前跟余霜他们压根没有下死手,如今一根降魔棍舞的虎虎生威,鎏金梵文围绕在侧,连一寸心在他手上都讨不到半点好处,一个佛修竟然有这样恐怖的实力,他如今不过三十六岁,难以想象他日后的成就。
况且他一个佛修,如今手上人命无数,他身上的气质却依旧纯洁,没有丝毫魔气,这般心智何其坚定。
“然而你只能到底为止了。”
一寸心下腰躲过一击,身后突然长出一条长长的狐狸尾巴,尾巴上的毛发如同千万根银针爆射出去,慧及降魔棍展开速度快的如一把鎏金的伞,众人几乎看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半响喷的一身,一寸心被一股力量重重打在了地上,口中喷出一口热血,慧及站在原地静静的看着他,天上的血月环咒却被撕裂了一个口子。
两人这般对视片刻,一寸心一招手狂风来袭,下一刻突然将敬花溪手中的孩子夺走捏在了掌下:
“你干什么?”
“都别动,否则我就杀了他!”
敬花溪着急的问道:“你想做什么?”
一寸心却没理他,看向慧及道:“我知道大师你心中是这茫茫终生,就是有些好奇这个孩子此刻能得到大师几分怜悯呢?”
“你到底想做什么?”
一寸心笑道:“其实不难,我要的是大师的命,用他的命换,不知道大师舍不舍得?”
慧及闻言没有说话,看向那个孩子,孩子的眼中没有惶恐,毅然没有感情,只是呆呆的看着敬花溪。
一寸心低声在他耳边道:“小东乌,看看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就是你的父亲,因为他你的母亲才会死,你才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却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不如你问问他,要不要你活下去?”
小东乌这才看向慧及,以他的认知其实并不是很明白父亲的寒意,但是记忆深处似乎曾经被温柔的抱在怀里,往后这么多年那种感觉依旧在回忆里消散不去。
他知道那种感觉应该是母亲在拥抱自己。
可父亲是什么?
这么想,他有些呆滞的神情之中也漏出了同样的疑惑?
这才发现他的样貌其实和慧及是有些相似的,除了那双不同于常人的绿眸,他的眉眼与慧及很像,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似妖非妖,似佛非佛。
一寸心道:“大师,你的选择呢?”
慧及本不该犹豫,这世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拦他的理想。
可此刻他却犹豫了。
可这是为什么呢?血缘吗?
他对血缘并不看着,也并不在乎,如果血缘当真如此强烈,当年他的亲生父母便不会抛弃他,而是由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老人将他抚养大。
那是什么?
他又不可避免的想到司寇。
他对司寇的记忆少的可怜,记得她总是笑。
俏生生的坐在门口的梧桐树上,脸上的表情很生动,张扬又明媚,明明是个妖却天天往佛堂跑。
可这些依旧是虚无缥缈的。
现在想起来最深刻的,依旧是在她听见自己的名字,那人点点头微微笑着:
“是吗,挺好的。”
她的神情像是祝福,又像是伤感,恍然觉得她会落下泪。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没事,我会是你的第一个信徒,我会帮你,无论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慧及现在回忆起那些事,才发现那时候她已经不怎么笑了,她看起来很瘦,脸色苍白疲惫,曾经那么明媚张扬的女子在那时候看起来那么狼狈和卑微。
即便是现在他依旧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慧及想到这大口的喘气,风声突然急骤,四面八方突袭而来,燃烧的烈火更加凶悍,倒塌的房屋没一会便纠缠在了一起东摇西晃,像是被困住的尸体在死死挣扎,八月炎热的夏夜竟让人从背后惊起一股幽凉的寒意。
一寸心风马不相及的问道:“大师,你是什么时候入魔的?”
慧及一愣,摇头:“我从未入魔。”
一寸心:“那你为何为何回来?”
“因为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所以……”
“一派胡言。”一寸心冷笑:“既然你心中无我,一切都是天下众生,何来开始的地方,因为司寇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