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及仔细想了想:“我答应过师傅侍奉他一辈子,我已经做到,再无别的理由阻止。”
“是了,应当如此。”司寇有些犹豫的开口:“你……”
“慧及。”
“什么?”
慧及道:“师傅赐予我的法号,慧及。”
司寇一愣,像是早就知晓答案可依旧抱着一丝希望不愿相信似的,漏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好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抖的:
“是吗,挺好的。”
慧及觉的她很奇怪,明明是与她无关的人,为什么要漏出这么悲伤的表情。
两人又再次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司寇才鼓起勇气问道:
“你还会回来吗?”
慧及平静道:“或许吧。”
司寇又问:“能拥抱一下吗?”
慧及有些奇怪的看了她一眼,打量的看了两眼:“你与我所知道的妖似乎不太一样。”
“啊?什么……哪里不一样?”
慧及想了想道:“我听师傅说,妖皆非善类,他们身体里的本能会将活下去这个念头融进血肉,而贪欲会迫使他们残害人类,获取养分,你为什么不一样?”
这样纯粹用事不关己的揣测目光太过诛心,即便他们已经相处半年之久,可这个人的眼里却从未有她。
他看着她,如果看一盏灯,一卷书,一杯苦茶。
可司寇还是忍着痛笑了笑:
“这世间的事本就不能凭借一面之词,等你看的多了,便知道并非所有人类都是良善,他们之中也有豺狼,妖也并非都是怪物,他们也有慈悲之心。”
慧及了然的点点头道:“人的话我倒是知晓,所以妖也有你这样的?不吃人?”
司寇点点头:“你何不自己去看,到时候你在来问我,所以我能拥抱你吗。”
司寇一边说一边走近紧紧抱住了他,就像是抱住了她的神明。
明明一开始只是抱着调笑的心思,可是什么时候开始却连心待人一块赔了进去,即便无望,也如同毫无悔意的信徒,仰望他。
“从今往后,我信奉你的信念,也恪守你的信念,等你回来。“
不知道她在外面呆了多久,身上竟也燃上了佛堂的檀香,闻着那股檀香,就在那一刻慧及心里突然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情绪,师傅死前的样子再次浮现在眼前,他修了一生的佛,死前也跪在寒水寺破旧的殿堂前。
颤抖的手指为他剃发:
“这是为师最后一次为你剃发了,我早知道这庙关不了你,待我死后你便可以离开了。”
“我一直没有为你起法号,因为你太过聪慧,我一直不知道该起什么样的法号才配的上你,如今到底有些私心,从今日起我为你赐名法号慧及,为师希望你慧及不伤。”
“你太聪慧清明,能一眼就看清这世间龌龊,我总怕你走上邪路,慧及……为师希望你能在那个时候想起此刻,多少能让你停留一步,就算不枉费师教导你多年。”
那时奇怪的情绪和现在融合在了一起,他感觉心口酸酸的,就像是平稳的马路上一脚踩空,跌了一跤似的。
可空荡荡的心里,却留下了一根细小的蛛丝,牵扯到了司寇的身上,牵扯上了寒水寺。
所以他许下了一个不太确定的承诺:“待天下海清河晏,或许我会回来。”
“好,我等你。”
这便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这期间他走了太多的地方,穿梭在人类之中,他手下诛杀的妖魔越来越多,度化的人类也越来越多,他的名气也越来越大。
他却渐渐感到一种不对称感,让他焦躁疲倦,这样温和的方式并不能阻拦罪恶的产生,只会让痛苦扎根于更深的黑暗处,余毒不散。
或许他该选用更直接的方式。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那时候师傅的话和那个从不杀人的妖,这让他跃跃欲试的心稍稍安静下来。
虽然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但是曾有人说是,那么他可以为了这点忍耐片刻。
直至有一天他收到一封信,信中那个不杀人的妖已经死了,寒水寺也已经不见了。
那么他的那个防线也不在必要了。
既然选择另外一种办法,从这里开始是最好不过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竟然还会有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血缘这种东西很神奇,将他从脱离三界的旁观者几乎一下拉入眼前人,早已忘却的记忆也清晰的出现在眼前。
那些焦躁疲倦中终于出现了一抹属于他自己的疼痛。
可同时他又感觉到一种剥离感,这种剥离感扯着他往下坠落,让他的眼几乎深不见底:
“你叫什么?”
孩子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就像看任何一个陌生人。
慧及口中默念,梵文从他的嘴巴散发着金光飘向孩子,试图拔除孩子身上的阴鬼,然而那些阴鬼却像是生长在了孩子的骨缝里,即便这一刻拔除了,不过一会又再度长出来,继续啃咬孩子的灵魂。
他们就像是共生关系一样,吸取对方身上的生命力。
慧及的脸色沉了下来。
“罗晏丰。”不知何时感到的余霜突然开口,他曾捏过这个孩子柔软的脸,那时候他躺在母亲的怀里,被珍惜的亲吻额头。
而现实他却日夜被恶鬼啃食,不见天日。
“他叫罗晏丰。”余霜说着走近,他刚要捏捏对方的脸,孩子却警惕的看着他,眼眸深处透着恐惧和嫌恶。
余霜顿了顿,放下手退后一步,敬花溪看见余霜二人倒是松了一口气:
“流城哥哥!余大哥!你们总算来了。”
余霜冲他懒懒招手,跟在招呼自己家里小狗似的:“嗯,耽误了点时间。”
说罢看向场上的人,淡淡道:“大师这么大阵仗,红月血咒都出来了?”
见到他们来一寸心有些紧张,他早前并不知道余霜也会在这里,按照他的计划此刻唯一可能在那个幻境里知道点什么的流城此刻应该已经被自己杀了,却没想到计划不及变化。
他按下心中的急躁,静观其变。
慧及只是淡漠的道:
“你们若是晚一点出来,本可以避开。”
余霜道:“是啊,谁想到呢,没办法,我这人的运气属实不太好。”
慧及淡淡笑了笑:“那你应该知道这些人罪无可赦,如此还要阻拦我吗?”
余霜摊手:“你看看我这一身的伤,我哪有这个本事,不过我还是好奇,这就是缘由吗?”
慧及沉默了一会才道:“你记得我们分开那日我问过你什么吗?”
“自然记得,你问我什么是善恶。”
“是,你说善恶不过是一场永无休止的罗生门,定义与不同人口中的叙述。”
“所以……”余霜瞟了一眼不远处又惊又惧的众人:“这就是你眼中的恶吗?”
“我曾经想渡天下人,可后来我发现我用错了方法,与其费劲心机拯救良善之人,不如直接从根源铲除,作恶之人消失,终生就不会在需要脱离苦海。”
“确实好办法。”余霜没什么表情的笑笑,透支了力量的身体却不由自己的晃了晃,被身后的流城一把揽住:
“小心。”
说罢不自觉的皱眉:“怎么这么冰?”怀中几乎像是抱着一个活生生的冰块。
余霜挣扎着试图从他怀中站直,然而没有挣动,拦在腰间的胳膊像是钢铁似的有力,不只是余霜惊讶,连流城自己都漏出一个意外的神情。
而后才缓缓放手:“还可以吗?”
“没事,不过我被说服了怎么办?”余霜夸张的叹了口气:“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毕竟拯救天下苍生这种事情跟我没什么关系,大师要不这样,你先让我们几个离开?”
此时月光越发红了,整个世界似乎都透着一股诡异的红色,红月血咒是死咒,要么阵中人死,施法人死了,否则绝对不可能解开。
余霜自然也是知道的,他问这话便有些其他意思,慧及便道:
“或许你可以同自己打个赌,在他们死之前你不会死。”
“大师,你未免太高看我了。”余霜感觉自己此刻浑身上下就想被车碾过,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个大冻,空荡荡的灌着凉风,若非他早已喜欢这样的痛苦,此刻恐怕比地上那些人还要狼狈:“不过大师,就算我顶得住,这孩子能支撑的住吗?”
慧及看向孩子,两人的目光对视,皆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很多事余霜不能说,但流城可以,他看懂了余霜的欲言又止淡淡道:
“大师,不认为这些事太巧了吗?”
流城说话的时候正对上一寸心的目光,皆是敌意。
一寸心似乎是要剜出他的心似的盯着他,流城毫不在意移开目光道:
“我们在幻境中发现了一些事情。”
慧及道:“什么事?”
流城简短的陈述:“当年那个污蔑谣言的术士来的并非意外,而是蓄谋,司寇来到这里找你也并非机缘巧合,杀死司寇只是计划中的一环,整个计划虽然我还不得而知,但必然和你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