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一寸心冷笑：“既然你心中无我，一切都是天下众生，何来开始的地方，因为司寇在这里。”
一寸心严词厉声：“司寇在这里，所以你放不下，所以你才把这里当做开始的地方不是吗？开始意味着独特，我想问问你这个心怀天下的佛修如果不在意为何觉得特独特，当你知道司寇死了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满目枯黄的树上落下最后一片绿叶，那是一种世界归于寂静前的窒息，并不算多么难受，却总是如鲠在喉。
他一开始并不在意，试图忽略这种感受，可是那片轻飘飘的落叶却来越沉，越来越重。
渐渐的就像是在心脏生根发芽了一半，茎脉沿着五脏六腑蔓延，以至于一呼吸就拉扯着强烈的疼痛，他想难道年少时那不算承诺的承诺当初成了束缚，以至于这个‘信徒’的死能给与自己这么强烈的情感。
还是那个妖死前给自己下了诅咒，才让他彻夜难眠。
终于她还是决定回来，将这一切斩断。
如果能为司寇报仇的话，是不是她就能安息，自己也不会被这种奇怪的情感牵绊。
可是如果如一寸心所言，其实他是有私心的吗？
荒谬。
一寸心轻蔑的笑：“若非如此，你为何对这个孩子的性命下不去手？不论是否主观，他确实杀了很多人，你本可以杀我，为何犹豫？”
慧及这人的心境非常人所能观测，他明明是个佛修，却不忌酒色杀戮，他心智坚定，自有一套处事逻辑，所谓八戒并非是能困住他的禁锢。
所以他才能这么快达到这样的境界，所以即便他早已破戒，却从来不毁境界。
可是此刻他却犹豫了。
一寸心带着恶意笑道：“你不知道对吗？我告诉你，因为你爱她，你爱上了一个妖。”
慧及连连摇头：“不可能。”
他并不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仿佛生来就少了共情的能力，他致力与拯救天下苍生并非是因为他心怀慈悲之心，而是他看透了这世间丑恶，明白自私是所有生物天生的本能。
他不过是狂妄的试图拿捏这种本能，用旁观者的视角试图打败这种本能。
爱？
那是什么？
不过是本能被短暂的欺骗，而产生的一种冲动。
他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这么想着，心口抽痛，一口热血从嘴角滴落了下来。
他竟然在此刻入魔了。
一寸心见此不依不饶：“那你知道司寇为什么至死都不愿意伤害别人吗？因为她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任何你，所以她才会受伤才会被欺骗才会死，她爱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慧及师傅，你一直想证明不存在的东西，其实恰好早就在你身边了，你却心有迷障，视而不见，你枉做圣人。”
一寸心越说慧及的脸色就越难看，那种独立于世间的淡漠悲悯早已消失不见，就像是平静的湖水终于泛起涟漪。
“不可能。”他一字一句，却一声闷哼，又是一口血。
“怎么回事？”敬花溪急急道：“他怎么了？”
余霜从方才开始脸色就很沉重，此刻解释道：“所有人都觉得慧及是天生慈悲之心才会想要度化终生，然而不然，他是天生不信这终生有情，才会选择度化终生，才会不被八戒所束，而一寸心……他看透了他……虽然他说的话不一定全都是真的，但是至少有些部分触动了慧及，才会让他方寸大乱。”
“那怎么办？”
余霜没心没肺的道：“没事，他们两谁好，咱们都不会好，让你们窝里斗吧。”
敬花溪皱眉，他当然不希望这两人杀了他们，可是眼看着慧及受伤入魔的样子都觉都不忍心。
余霜嘀咕道：“你就是同情心太泛滥了，收收吧，去看看你白姐姐吧，要是搞不好等会她就得死了。”
余霜虽是这么说，脸色却不太好看，想要杀慧及不用费这样的功夫，他们肯定还有别的目的。
还有流城的的气息也有些不对劲了，毕竟他本身就带着伤。
“怎么样？”
流城摇了摇头，淡淡道：“没事。”
他们这边说着，慧及却再次和一寸心打了起来，这一次两人都没有留手，敬花溪趁机将小小金乌带了回来，流城道：
“先撤到远一点的地方去。”照着两人的打法，他们这些人就是活靶子。
估计是因为红月血咒在，慧及也没有在意他们离开，毕竟怎么都离不开这个村子。
“快跟我走，白姐姐晕倒了，我背着她。”
一群人即便心里害怕，但是面对如今的局面还是跟着敬花溪几人朝远处走去。
“呼，不用走了，再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余霜随便找个块地坐了下来。
然而有些人却还是不愿意相信，依旧朝着镇口的方向往外走，天上的红月冰冷的看着他们的身影，寸步不移。
敬花溪将白芨放在一旁，拉着小金乌也干脆的坐在了余霜流城身边：
“那边会怎么样啊？”
“你要去看看嘛？”
敬花溪摇摇头，神色却有些紧张。
余霜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慧及吃不了亏的。”
白暮坐在一旁也很安静，慢慢的这种诡异的气氛似乎传染到了在场的所有人眼里，他们齐齐看向白暮。
痛恨，恶心，愤怒！
悄声碎语传了过来：“没想到知府大人竟然是那样的人，那个妖怪那么小！真恶心。”
“知人知面不知心，说不定我们这样都是被他害的。”
“当年还义正言辞的阻拦，原来是有私心的！”
那些窃窃私语似乎也并不忌讳，又或者人在 绝境之中总需要一个信念来保全自己，而集中一个人去攻击，似乎就能削弱自己的罪恶和恐惧。
白芨闻言身子一僵，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白暮。
半响终于有人忍不住走了过来：“呸……什么知府大人，装的人模人样的，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搞一个小孩，畜生！”
“是啊，真是畜生。”
那人说着不解气还踹了白暮一脚，直接将白暮踹翻在地，白暮一动不动。
自从他说出那些事后他整个人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眼神都是死的，就像是灵魂被抽离了身体，现在留下的只有一个躯壳。
更多的人站了出来，对他拳打脚踹，敬花溪看着皱眉却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拦，身旁的小金乌却歪头盯着那边一直看。
他的神情平静，甚至有种诡异的天真。
敬花溪想遮住他的眼，白暮此时也看了过来。
对上他的眼，白暮突然就像是活了过来，羞耻心终于从他故作淡然的骨缝里钻了出来，他试图移开目光，可是眼神却根本不受控制。
那些他刻意以为的，那些他自认为合理的举动此刻在这个孩子的眼中完全被推翻，那些都是他自以为是的欲望，自己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合理化。
他根本不懂。
大概他的目光太过浓烈，敬花溪终于忍不住还是将小金乌的眼睛挡了起来，让他看向自己。
“别看了，你们也别打了，还希望把人引过来来吗。”
大概是他的话起了作用，那些人骂骂咧咧了几句便不再打了。
小金乌顺着他的意思转过头，眨了眨眼，敬花溪问道：
“你饿吗？”
“饿？”
敬花溪问完也没在意他的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了几块包好的糕点，经过这一会的蹂躏有些碎了，敬花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
“要不要尝尝？”
小金乌呆呆的看着他手中的糕点，半响从他的手里拿了一块，慢吞吞的放进嘴里。
好甜！
他有些诧异。
原来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吗？
敬花溪道：“好吃吗？”
小金乌认真的点点头：“好吃。”
“慢点，别噎着了。”
直到小金乌把那些糕点吃完了，还有些意犹未尽的看着敬花溪的怀里，好像那里是个百宝袋，还能掏出点什么似的。
敬花溪有些无奈的笑笑：
“没有了，好吃的话下次在带你吃。”
小金乌有些失望，他看向天上的红月和周围的人，以及方才吃过的糕点。
这都是他人生前十六年从未见过的。
这就是长大吗？
他这么想的也是这么问的：
“我长大了吗？”
“什么？”敬花溪不解。
小金乌指着白暮淡淡道：“他说长大就能离开房子。”
他说的太过平淡，以至于敬花溪一时间都没能理解他的意思，等反应过来后才感觉心酸难忍。
好半天才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是的，你可以离开那里，以后想去哪就去哪。”
“可以吃刚才的东西吗？”
“当然，什么都可以，会有很多好吃的。”
“那还会痛吗？”
“……”敬花溪喉结滚动，一时间说不出话。
小金乌看着他，稚嫩的脸上有些疑惑：“有东西在咬我，很痛。”
敬花溪眼眶一热，好半天才哽咽的说道：
“不会痛了。”
他知道这是一个谎言。
没有以后，也不会长大。
依照余霜的话，这个孩子活不了多久了，即便活着也逐渐会被痛苦折磨致死，他如今日夜被阴魂啃噬，早晚有一天会被阴魂啃噬殆尽，连灵魂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