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他却没有闲心陪着，便道：
“柳小姐若是没什么事便快些回去吧，府上离这里尚远，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出来总不太好。”
柳月娥见他要赶自己走：
“谁说没事的，我是来找你的。”
楚忆南漫不经心的点点头：
“在下身无长物，无权无势，家里更是一贫如洗，怕是没有什么能帮上柳小姐的，柳小姐找错人了。”
柳月娥急了，也顾不得矜持，上前拉住他的手：
“我就是来看看你的，才不管你怎样。”
楚忆南低头看着那双手，白皙娇嫩，不像自己那长年累月因为干不完的活计而充满裂痕和茧子的手，他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一步，他可以忍受贫穷苦难，可以忍受白眼非议，但不可以忍受自尊的践踏。
“柳小姐，你觉得有趣吗？让一个穷酸书生为你神魂颠倒，如果你要证明自己的魅力，这秋水镇有的是人等着你的青眯，至于我，恕不远送，柳小姐，请。”
楚忆南伸手做出送客的姿态，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厌恶，柳月娥不明白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她心一慌，眼泪就流下来了：
“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楚忆南丝毫不为所动：
“既然你看完了，那就走吧。”
室内安静的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柳月娥看着楚忆南，突然就明白了，这个人站在那里，脊梁挺的笔直，满是棱角，每一分每一毫都是他不容诋毁的骄傲。
他认为自己是在侮辱他。
柳月娥自顾自的擦了眼泪，笑道：
“你不相信我，那我就让你相信我，我是真的喜欢你。”
她的眼里还有未擦干的泪光，可那笑容漂亮的惊人，即便是楚忆南也无法再去说出讥讽的话。
柳月娥说到做到，她每天都会去楚忆南家中，楚忆南第一次回去的时候她正在学习如何做饭，虽然差点把屋子给烧着了。
后来她渐渐的学会了做饭，洗衣，扫地，还有照顾年迈的奶奶，楚忆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愿意给她好脸色，每次看见人在家里就要将人赶走，直到后来有一次瞧见她因为做饭而被烫伤的胳膊，才猛然惊醒，这个人，似乎是真心的。
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句话，喜欢自己。
楚忆南的一生受到过无数奚落冷眼，却从未想过有一天也能收获一片真心。
他开始慢慢接纳柳月娥，这才发现这个女子是那样的美好，美好到他这一生都再也无法看见更好的人了。
有一天，柳月娥突然说要嫁给他，她不想每天这样偷偷摸摸的见面，她想光明正大的照顾他和奶奶。
楚忆南当时没说话，后来便开始忙碌起来，柳月娥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他都是那么疲惫，可是当那天他带着大红喜绸的聘礼走进自己家的时候终于明白。
楚忆南的奶奶身体一直不好，常年药物灌着，楚忆南教书的那些钱也只够紧紧巴巴的过日子，他因为父亲死亡的原因从不愿沾指玉石，所以先前一直厌恶柳月娥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的父亲在那场灾难中成为了最大的受益者，可柳月娥看着大堂中的那一箱聘礼和对着父亲弯下的脊梁，像是看见他被折断的灵魂。
可楚忆南却是被打出去的，柳老板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让自己女儿嫁给这样的穷书生。
“你爹是疯子，你娘是妓女，你家过的那是什么日子，想让我把女儿嫁给你，我看你和你那死去的爹一样疯了吧。”
尖锐刻薄的话语如雨点来袭，楚忆南消瘦的身体一顿，然后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你知道吗？当时我想杀了他，可是这个身体里的灵魂却禁锢着我，我知道，他对我很好，他以为我是他的女儿，可是我没办法忍受任何人伤害忆南，那天他满身的血，他的家被砸的残破不堪，我不知道如果那天我没有追上去，他是不是就会走出我的世界。”
楚忆南看着抱着自己哭泣不止的女子，眉目间的阴鹫终于褪下，他伸手试图回拥，发现自己满手的鲜血还未擦干，他用下巴蹭了蹭柳月娥的发顶，温声道：
“你先回去吧，我会去找你的。”
柳月娥拼命摇头，她才知道原来在一起是这么艰难，她带着哭腔哀求：
“忆南，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就好了，我们离开吧。”
楚忆南叹了口气，他说：
“月娥，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让你跟着我过一辈子苦日子。”
他的雄心壮志，满腔抱负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土地，他无能为力，可他不能让自己深爱的女人跟着自己承受那种可以压垮一切的非议冷眼。
她的手是那么娇嫩，他不能让世俗毁掉她的纯真和美好。
他拖着一瘸一拐的残破身躯筹谋着金钱财富，柳月娥站在堆满金银珠宝的客堂上，匕首横在白皙的脖子划下猩红的伤痕，一字一句：
“我此生只会嫁给楚忆南一个，谁在逼我，那么便娶一具尸体回去吧。”
前来的求亲者怒气冲冲的带着红绸喜结的聘礼离开，柳老板恨其不争便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却得到柳月娥不明所以的回复：
“爹爹，我喊你一声爹爹是敬你这些日子的照顾，再若再有第二次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这之后又回到了之前那种偷偷摸摸的日子，楚忆南有时候也会奇怪这个闺阁小姐是怎么避开家中守卫来到自己这里的，柳月娥就一脸神秘的笑：
“你猜？”
楚忆南如今眉间的阴戾之气很重，只有看向她的时候才会收敛，他梳理着柳月娥凌乱的头发，温声道：
“只要你好好的，不会受伤就好。”
他昨夜里做了个梦，红浪翻滚，极为缠绵，再见柳月娥时便有几分愧疚，即便是梦他也觉得轻浮了柳月娥，他心性甚高，以往看着谁心中都留几分不屑。
如今动了心，却也能温柔的滴出水来，还尚怕别烫伤了人家。
柳月娥却兴高采烈的告诉他：
“我爹同意我们成亲了，明天就把亲事定下来。”
柳老板同意把女儿嫁给楚忆南这事，不止楚忆南自己不敢置信，连周围的邻里都惊讶不已，别说柳老板出了名的嫌贫爱富，疼女儿也是出了名的，前些日子还将人腿打断了，这怎么就突然答应了。
“我做梦都想着嫁给他，成亲的喜服我早就命人做好了，金花八宝凤冠，云霞五彩帔肩，我偷偷穿了好几次，我想着等成亲那天让他看看，好不好看。”
柳月娥平静的脸上蒙着惨白的月光，泪珠子一个劲的往下掉，她回头看向逢春问道：
“我想了那么久，怎么就等不到了呢？”
明明是六月的天，云焰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凉意蔓延，那一滴滴慢慢流尽的泪水像是逐渐凝结的爱恋。
他突然想到逢春，莫名的又感觉到庆幸，他们是妖，而逢春是个很厉害的妖，他们之间不会有这样的生离死别，即便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想到这些。
终于柳月娥不再流泪了，她神色冷漠，只有方才留下的泪痕提醒着那曾存在过的绝望爱情：
“走吧。”
灰暗潮湿的屋子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也永远是晦暗不清的，楚忆南做了一个很美好的梦，梦里他和柳月娥围在炉火旁，外面下着大雪，屋里很温暖。
他们的年纪已经不小了，脸上有了皱纹也有了白发，他一边对着灯火细心的为爱人挑去白发，小声的说着贴己话，柳月娥闹他：
“你现在怎么这么会说话了，以前的时候可都是我再说呢。”
他笑笑，其实他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说给她听，只是他性子所致，总觉得情话虚伪才一直没说，若是他早之前这些话能让她开心他一定会说的。
他说：“是我的错，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早早就告诉你。”
然后他便被梦中的那个声音叫醒了，他看着比梦中年轻很多的容颜下意识的笑起来，温柔极了。
“你怎么来了？”他问。
柳月娥站在床前说：“我来看看你。”
屋里光线很暗，楚忆南看不清她的脸，便温声道：
“月娥，过来一点，坐过来，我很想你。”
他很少说这样直接的话，现在说了竟也不觉得有多难以接受，或许是因为他句句真心。
柳月娥没动，她说：
“不用了，我只是通知你一件事。”
她声音冷下来的时候显的很尖锐，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温婉含笑的女子，楚忆南问：
“什么事？”
“我们解除婚约吧。”
“……你说什么？”楚忆南的声音有些抖，虚弱的几乎快要听不清。
柳月娥却不为所动，她冷冰冰的声音像是一个个冰雹子砸了下来：
“我说我们解除婚约，反正你都快要死了，总不能让我守活寡吧，你就当死前做点好事，积点德好了，下辈子还能投个好胎，生在好人家。”
“月娥，这是你的真心话吗？还是有人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