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早朝龙体抱恙的消息传出后,整个皇城,就彻底热闹了起来。
说是热闹,不如说是诡异。
第一个坐不住的,是赵国公。
他的马车刚出宫门,就一头扎进了吏部尚书府,连家都没回。
紧随其后的,是十几个世家大族的家主。
书房内,门窗紧闭,赵国公坐在主位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那声音,像是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都说说吧,怎么看?”
一个满脸横肉的侯爷,瓮声瓮气地开口。
“国公爷,这事儿还能怎么看?”
“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刚给那纪宁封了王,他就病了?”
“这里面,要是没鬼,我把脑袋拧下来给您当夜壶!”
另一个瘦削的伯爵,眼神阴冷。
“没错。”
“昨夜承德殿,陛下还红光满面,声如洪钟,一夜之间,就风寒到不能上朝了?”
“骗鬼呢!”
黎川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但那双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毕露。
他想的更深,陛下这一病,时机太过凑巧。
巧得就像是专门为纪宁铺路。
一个刚刚封王的藩王,最需要的是什么?
是时间。
是陛下不在,朝中无人掣肘,可以让他放开手脚的时间!
赵国公抬了抬手,压下了众人的议论,他看向黎川。
“黎将军,你怎么想?”
黎川抬起头,眼中杀气一闪而过。
“不管陛下是真病还是假病。”
“我们,都得当他是真病。”
“而且,还得是病的很重,重到快要不行了的那种。”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赵国公的眼中却闪过一丝赞许。
“说下去。”
黎川的声音,冷得像冰。
“陛下若在,纪宁就是镇北王,我们动不了他。”
“可如果陛下病危,朝中无主,那他一个空有王爵,根基未稳的小子,算个什么东西?”
“京城还是我们说了算。”
赵国公笑了,笑得像一头闻到了血腥味的狼。
“好,就这么办。”
他站起身,环视众人。
“传我的话下去,各家都动起来。”
“从今天起,本公要整个京城,都为陛下的龙体,忧心忡忡!”
……
当天下午,养心殿外,人满为患。
一辆辆华贵的马车,堵住了宫门前的长街。
赵国公,太傅张敬之,六部尚书,各路王公贵族……
凡是京城里数得上号的人物,几乎都来了。
他们都只有一个目的。
探病。
“李公公,劳烦通报一声,老臣心忧陛下,寝食难安,无论如何,也要亲眼看一看陛下才放心啊!”
赵国公一脸悲戚,说得声泪俱下。
李德全站在殿门前,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只是脸上的褶子,似乎更深了。
“国公爷,您这可就为难咱家了。”他的声音,尖细而又无奈。
“太医说了,陛下这是急火攻心,又受了风邪,最是要静养,万万不能被打扰。”
“陛下说了,诸位大人的心意,他领了,都请回吧。”
“等龙体好些,自然会召见各位。”
任凭赵国公怎么说,李德全就是一句话,陛下在休息。
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有露面。
众人无奈,只能悻悻而归。
可这只是一个开始。
第二天,来的人更多了。
甚至连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勋贵,都跑来养心殿门口尽孝心。
李德全依旧是那套说辞,陛下还在休息。
第三天,情况依旧。
陛下始终不见踪影。
这一下,流言蜚语,再也压不住了。
“听说了吗?陛下已经三天没露面了!”
“何止啊,我宫里有亲戚,说连送膳食的宫女,都见不到陛下的面!”
“嘶……该不会是不行了吧?”
“嘘,你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说!”
“怕什么,现在京城里都传遍了,据说,是那天晚上,被北莽国师的碎鼎行给气着了,当场就中了风!”
“不对不对,我听说是纪宁那小子,狼子野心,在酒里下了毒!”
各种各样的猜测,像是长了翅膀,飞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有关皇帝身体的状况,成了最大的话题,所有人都开始质疑。
而皇城之中,原本因为承德殿晚宴,以为大祸临头的那些人,彻底活跃了起来。
西城,张府。
一个因为贪墨被陛下削了官职,在家赋闲了三年的郎中,此刻正大宴宾客。
“哈哈哈,来来来,喝!”
“老子早就说了,那老东西坐不长久!现在应验了吧!”
南城,李家,家主正对着一群家丁训话。
“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
“前几天被赵家抢走的那几间铺子,想办法,给我拿回来!”
更有甚者,一些早就被陛下打压得抬不起头的家族,也开始蠢蠢欲动。
他们就像是闻到腐肉气味的鬣狗,从阴暗的角落里,一头接一头地钻了出来。
拉帮结派,寻衅滋事,抢占地盘。
一时间,整个皇城,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惶恐与亢奋之中。
仿佛那座至高无上的皇权,已经摇摇欲坠。
而他们即将迎来一场瓜分盛宴。
……
第四天,清晨,金銮殿。
天还未亮透,文武百官,便已齐聚。
只是今日的气氛,与往日截然不同。
所有人都板着脸,眼神交流间,都带着一丝探寻和凝重。
没有人说话,大殿之内,死寂一片,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那熟悉的唱喏声,再次响起。
“李总管到。”
李德全迈着小碎步,缓缓走上丹陛。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钉在他的身上。
他们发现,今天的李德全,似乎格外憔悴。
眼圈发黑,脚步也有些虚浮,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
他站定在龙椅旁,清了清嗓子,那尖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传陛下口谕。”
“陛下龙体,仍需静养,今日早朝……”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洪亮的声音,如同平地惊雷,骤然炸响。
“臣,有本奏!”
所有人,都循声望去。
只见赵国公,手持玉笏,从百官之中,昂然出列。
他走到了大殿中央,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躬身一拜。
李德全的眼皮,猛地一跳,他知道,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赵国公,陛下今日……”
“李公公!”赵国公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德全。
“本官知道陛下龙体抱恙。”
“正因如此,我等为人臣子,才更加忧心如焚!”
他声色俱厉,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如今已是第四日了,四日来,我等皆未曾得见天颜!”
“宫外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京城大乱!李公公,你可知晓?”
李德全的脸色,白了一分。
“国公爷,这都是些刁民的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胡言乱语?”赵国公冷笑一声,打断了他。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想要平息流言,最好的办法,便是请陛下降临大殿,哪怕只是露一面,也足以安抚天下人心!”
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臣等,恳请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数十名官员,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臣等,恳请面见陛下!”
声势浩大,如同山呼海啸。
这哪里是请求,这分明就是逼宫!
他们就是在逼问,皇帝如今到底是生是死!
太傅张敬之站在另一侧,眉头紧锁,却没有出声。
他也在等,等一个答案。
所有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全都汇集到了李德全一个人身上。
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后背的衣衫,几乎瞬间就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今天这一关若是过不去,一切就都完了。
李德全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
他的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但看着下面赵国公那咄咄逼人的眼神,他又把话咽了回去。
大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他的回答。
终于,李德全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脸上的慌乱,被一种故作的镇定所取代。
他对着赵国公,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赵国公说的是,是咱家疏忽了。”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
“既然诸位大人如此担忧,那咱家,这就下去问问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