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的功夫，李德全回来了。
他去时不过片刻，回来时却仿佛换了个人。
脸上的慌乱和汗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人心底发毛的平静。
他依旧站在那张空荡荡的龙椅旁，垂着眼帘，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木偶。
赵国公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李公公，陛下如何说？”
李德全的眼皮，缓缓抬起，扫视了一圈底下跪着的众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陛下有旨。”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这四个字，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陛下说，诸位大人爱君心切，他甚是感动。”
“所以谁想见他，如今都可以随我前去养心殿一看。”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胜利的喜悦，如同潮水般涌上赵国公等人的心头。
成了，逼宫成了！
皇帝服软了！
“国公爷英明！”
“哈哈哈，我就知道，法不责众！”
几个性子急的侯爵，已经忍不住低声欢呼起来。
赵国公从地上站起，掸了掸朝服上的灰尘，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傲慢。
他看向李德全，语气中带着一丝施舍般的意味。
“有劳李公公了。”
“既然如此，我等这便前往养心殿为陛下问安。”
他转过身，大手一挥。
“诸位，随我来！”
“臣等遵命！”身后是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一群人浩浩荡荡，就要往殿外走。
可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国公爷，诸位同僚，请先行一步。”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太傅张敬之，不知何时，已经站直了身体。
他没有跪，从始至终，他都只是躬着身。
此刻，他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脸上挂着一丝淡然的微笑。
“老夫就不去了。”
赵国公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回过头双眼微眯，射出危险的光芒。
“太傅这是何意？”
“难道你不想知道陛下的龙体究竟如何了吗？”
张敬之笑了笑，摇了摇头：“陛下康健，老夫是臣。”
“陛下有恙，老夫亦是臣。”
“君臣之份，不在于见与不见。”
“老夫的职责，是辅佐君王，安邦定国，而不是在君王病榻之前，窥探龙体。”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龙椅，再次深深一揖。
“老夫，在此等候，等陛下康复的消息。”
这番话，掷地有声，让原本亢奋的众人，瞬间冷静了不少。
一些原本跟风的文官，脸上露出了迟疑之色。
太傅说的，似乎有道理啊。
他们这么多人，气势汹汹地闯进皇帝的寝宫，算怎么回事？
传出去，史书上怕是要留下逼宫二字了！
赵国公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去。
他死死地盯着张敬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哼，老狐狸，假清高！”
他知道，这老东西是看出了什么想抽身事外！
可他赵国公已经骑虎难下，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冷笑一声，不再理会张敬之，对着身后那些开始动摇的人，厉声喝道。
“怎么？你们怕了？”
“别忘了，若是陛下真的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那纪宁小儿会放过我们吗？”
“现在，只有亲眼见到陛下的情况，我们才能安心，才能做下一步的打算！”
“愿意跟我去的，现在就走！”
“不愿意的就留下来，跟太傅一起等死吧！”
说完，他拂袖转身，大步流星地向殿外走去。
黎川面无表情，紧随其後。
他身后那些与赵国公绑在一根绳上的世家大族，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片刻的犹豫之后，又有大部分的官员咬了咬牙，也跟了过去。
富贵险中求！
很快，金銮殿内便只剩下太傅张敬之，以及他身边的十几个老臣。
张敬之看着赵国公等人消失的背影，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悲哀。
……
一行人出了金銮殿，在一名小太监的引领下，穿过长长的宫道，直奔后宫的养心殿而去。
队伍的最前方，是昂首挺胸的赵国公，他感觉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意气风发。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至高无上的权力，正在向他招手。
黎川走在他的身侧，手始终没有离开腰间的刀柄。
他的心却不像赵国公那般火热，反而有一丝冰冷的寒意，正在慢慢升起。
太安静了。
这一路上，太安静了。
除了他们的脚步声，竟听不到任何多余的声音。连巡逻的禁军都看不到一个，这不正常！
而人群的最后方。一个身影，缩在角落里，毫不起眼。
正是秦羽！
他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古怪。
养心殿，到了。
还未走近，一股浓郁的药香便扑面而来。
那味道不像是治病救人的清香，反而带着一股陈腐、发霉的气息，闻之欲呕。
众人的脚步，下意识地慢了下来。
殿门虚掩着，引领他们前来的小太监走到门口，躬身一礼，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一旁，再也不发一言。
赵国公皱了皱眉，他推开殿门，率先走了进去。
黎川和其余众人，紧随而入。
殿内光线昏暗。
一股更加浓郁的药味，混杂着檀香的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入眼所见并非龙床，也非病榻，而是一重又一重的明黄色纱幔。
层层叠叠，如同山峦叠嶂，将整个大殿，隔绝成了一个巨大的迷宫。
根本看不到尽头，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整个养心殿空空荡荡，死气沉沉。
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在殿内回响。
“陛下？”赵国公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回应，只有他的声音，在层层纱幔之间激起一圈圈空洞的回音。
一种不祥的预感，猛地窜上他的心头。
他感觉自己好像踏入了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猛地转过身，想找李德全问个清楚。
“李公公呢？”
可他回头一看，身后哪里还有李德全的影子？
那个引他们前来的小太监，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殿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关上。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刺耳，那扇厚重的殿门，彻底合拢。
“砰！”
门栓落下，殿内最后的一丝光亮，也随之消失。
彻底的黑暗降临了。
“怎么回事？”
“门怎么关了！”
“来人，开门！”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恐慌如同瘟疫一般，在众人之间蔓延。
赵国公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他厉声喝道。
“都给本公闭嘴，慌什么！”
他看向身旁的黎川：“黎将军，去把门劈开！”
黎川没有动，他的手已经握住了刀柄，整个人却像一尊雕塑。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那无尽的黑暗与纱幔。
他感觉到有东西。
就在那黑暗里，在看着他们。
赵国公见黎川不动，心中怒火更盛。
“黎川，你聋了吗！”
可他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忽然从那层层纱幔的深处幽幽地传了出来。
“赵爱卿，你们不是想见朕吗？”
“如今朕来了，怎么又不认识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