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声音,从层层叠叠的纱幔之后传来,初时有些飘忽,仿佛隔着万水千山。
可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万钧雷霆,精准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是皇帝的声音!
他没病!
他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虚弱!
赵国公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他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
他身后的百官,更是如遭雷击,一个个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从亢奋到惊恐的转换瞬间,显得滑稽而又可怖。
“哗啦。”
一声轻响,仿佛是拉开了某个巨大舞台的帷幕。
众人眼前的层层纱幔,没有任何征兆地,齐齐向两侧滑开。
昏暗的殿宇,瞬间被无数烛火照得亮如白昼。
那刺目的光芒,让所有人的眼睛都下意识地眯了起来。
当他们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魂飞魄散。
这里哪里是什么病榻寝宫!
大殿的尽头,那张他们再熟悉不过的龙椅高高在上。
皇帝一身玄色龙袍,正襟危坐,面色红润,目光如电,正冷冷地俯视着他们。
那眼神,没有半分病容,只有无尽的威严和戏谑。
仿佛在看一群自投罗网的蠢猪。
龙椅之侧,站着一个青衫少年。
纪宁!
他负手而立神情淡然,那双清澈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殿下众人,就像在看一群死物。
而在大殿的两侧,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身披重甲,手持长戟的金甲卫士。
甲胄森然,寒光闪烁,一股肃杀之气将整个养心殿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
浓郁的药味还未散去,可众人此刻才明白,那根本不是什么汤药的味道。
那是专门用来麻痹他们嗅觉,营造气氛的香料!
一切都是假的!
从龙体抱恙,到闭门谢客,再到宫中流言四起,京城大乱……
这是一个局!
一个由当今天子和新任镇北王,联手为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承受不住这巨大的恐惧,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这声闷响,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通!”
跪倒的声音,此起彼伏。
刚才还气势汹汹,叫嚣着要面见天颜的文武百官,此刻像被抽掉了骨头的烂泥,一个接一个地瘫软下去。
转眼之间,大殿之内,除了还站着的赵国公和黎川,已是黑压压地跪满了一地。
“臣等救驾来迟,罪该万死!”
一个机灵的官员,已经开始磕头如捣蒜,声音里带着哭腔。
“陛下圣躬安泰,乃我大周万民之福啊!”
“臣等被奸人蒙蔽,误信流言,冲撞了圣驾,求陛下恕罪!”
求饶声,哭喊声,瞬间响成一片。
赵国公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看着龙椅上那个面无表情的皇帝,又看了看旁边那个云淡风轻的纪宁,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自己完了。
从他带头闯宫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了任何退路。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输得连底裤都没剩下。
黎川的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的手,还握在刀柄上,可那柄曾经追随他饮血无数的战刀,此刻却重若千斤。
他不是蠢人。
他瞬间就想通了所有关窍。
什么为纪宁铺路,什么给纪宁时间。
根本不是!
皇帝和纪宁,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对付北莽国师那么简单。
他们的目标,是他们!
是京城里这些盘根错错节,自以为是的世家大族!
那首碎鼎行,那场承德殿的胜利,不过是拉开大幕的引子。
而他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却兴高采烈地,自己把脑袋伸进了早已备好的绞索里。
皇帝的目光越过那些磕头求饶的官员,落在了还站着的赵国公和黎川身上。
“赵爱卿,黎爱卿。”
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喜怒。
“你们二人,为何不跪?”
赵国公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些什么,想辩解,想说自己只是忧心君上,是一片忠心。
可他看着皇帝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任何的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缓缓地,缓缓地弯下了膝盖。
那曾经支撑着他无限野心和傲慢的脊梁,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臣……有罪。”
黎川的身体,僵硬如铁。
他是一个军人,一个战士。
他可以跪君王,跪天地,跪父母。
但他无法跪一个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阴谋。
这对他来说,是比死还难受的羞辱。
“黎将军,看来是对朕的安排有所不满?”皇帝的语气,依旧平淡。
可黎川却听出了一丝危险。
他知道,己只要敢说一个不字,今天他和他身后的黎家,就会被碾得粉身碎骨。
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带着血腥味。
“末将……不敢。”
说完,他也屈辱地,单膝跪了下去。
看着殿下这幅场景,皇帝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冷酷的弧度。
他站起身走下御阶。
龙靴踩在金砖之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重锤,敲打在众人的心脏上。
他走到赵国公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赵爱卿,这几日,你很活跃啊。”
“朕只是偶感风寒,想歇息几日,你们倒好,先是堵着养心殿的门哭天抢地,不知道的还以为朕驾崩了。”
“然后,京城里就开始传,说朕中风了被下毒了,快不行了?”
“朕的天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决定朕是生是死?”
皇帝的声音,一句比一句冷。
赵国公的头,埋得更低了,浑身抖如筛糠。
“臣不敢,这都是流言,是刁民的污蔑啊!”
“污蔑?”皇帝冷笑一声。“
那西城张家,被朕削了官职,这几日却开始大宴宾客,庆祝朕龙驭上宾是不是污蔑?”
“南城李家,趁机抢夺铺面,是不是污蔑?”
“还有你们各家,私下串联,拉帮结派,搅得整个京城乌烟瘴气,是不是也是污蔑?”
皇帝每说一句,赵国公等人的脸色就白一分。
他们没想到,自己这几日的一举一动,竟然全在皇帝的监视之下!
“朕的好臣子们啊。”皇帝环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众人,语气里充满了失望和厌恶。
“国难当头,北莽虎视眈眈,你们不想着如何为国分忧,却只想着朕死了以后,如何瓜分这大周的天下!”
“朕的江山差点就毁在你们这群蛀虫手里!”
说到最后,皇帝的声音已是雷霆震怒!
“陛下息怒!”
“臣等罪该万死!”
众人吓得魂不附体,拼命地磕头。
皇帝没有理会他们,他转过身,看向纪宁。
“纪宁。”
“臣在。”
“朕今日便命你为钦差大臣,彻查此事!”
皇帝的声音,斩钉截铁。
“凡是这几日妖言惑众,结党营私,扰乱朝纲者,不论官职高低,不论亲疏远近,一律给朕严查到底!”
“朕给你先斩后奏之权!”
“朕要你把这些烂到根子里的肉,都给朕一刀一刀地剜出来!”
“朕倒要看看,朕的这把刀够不够快!”
这话一出,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魔鬼的眼神看着纪宁。
钦差大臣,先斩后奏!
这是把一柄沾满剧毒的屠刀,交到了这个年仅十七岁的少年手里。
而他们就是砧板上的鱼肉。
纪宁上前一步,对着皇帝躬身一揖。
“臣,领旨。”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可听在赵国公等人的耳朵里,却无异于地狱传来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