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万两。
听起来是个巨大的数字。
可黎川知道,就算是这些钱,也远远无法弥补自己家族之前的损失。
他甚至没有力气去数那些银票。
他的眼睛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份契约,仿佛要将它烧穿。
纪宁终于放下了茶杯。
“黎公子。”
“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黎川没有反应,像个木头人。
纪宁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做生意和做人一样,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没有。”
说完这句,纪宁站起身,不再看黎川一眼。
“赵武。”
“属下在。”
“派我们的人,去黎家的粮仓,把粮食一粒不少地运回来。”
“再拟一份告示,贴满全城。”
纪宁的声音,清晰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钉子,钉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
“就说,宁王府为体恤灾民,特向黎家购粮三十万石。”
“自明日起,城内所有灾民,凡持身份文牒者,皆可按户领取一斗米。”
“另外,官府收购铁甲虫一事,即刻生效。一钱银一只,当场兑付,绝无拖欠。”
“同时,以工代赈,修建通州官道一事,明日破土动工。凡愿出工者,官府提供三餐,日结工钱。”
一连串的命令,有条不紊。
赵武听得热血沸腾,大声应道:“是!属下遵命!”
纪宁点点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送黎公子出去。”
“记得让他从侧门走。”
“我这府邸的正门,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走的。”
这句话,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噗!”
黎川猛地抬起头,双目赤红,一口鲜血,直直喷了出来。
溅在那叠银票上,殷红一片。
他指着纪宁的背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最终,两眼一翻,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公子,公子!”
他带来的家仆,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冲上来,又是掐人中,又是捶后背。
纪宁连头都懒得回。
他走到内堂,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开封府舆图。
赵武快步跟了进来。
“世子,黎川他……”
纪宁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死不了,黎川,不过是个跳梁小丑,一个用来开局的棋子罢了。”
“真正的好戏,还在后头。”
赵武看着纪宁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这位世子,心思之深沉,手段之狠辣,简直匪夷所思。
先是高价收粮,引蛇出洞。
再是釜底抽薪,开仓放粮,一举击溃整个囤粮市场。
最后,以五十文的羞辱价,将黎川的三十万石粮食尽数吞下。
不仅填补了官仓的消耗,还净赚了十万两白银。
更可怕的是,他反手就将这批粮食,免费发放给灾民。
这一手,收买的是全开封府的民心!
而收购铁甲虫,修建官道,更是绝户计。
它将彻底改变开封府的经济格局。
灾民有了活路,就不会再被粮价左右。
而黎家,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在开封府的影响力,将一落千丈。
这一环扣一环,滴水不漏。
从头到尾,纪宁都稳坐钓鱼台,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世子,那黎家……”赵武忍不住问道。
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黎振雄是个聪明人,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断尾求生,总好过满门抄斩。”
他的目光,从舆图上移开望向窗外。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但纪宁知道,开封府的天,从今天起才刚刚亮。
……
京城,柳府。
与开封府的愁云惨雾不同,这里依旧是一派歌舞升平的假象。
柳如烟正坐在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略带憔悴却依旧自认美艳的脸。
她纤细的手指捻起一支金步摇,在发髻间比来比去。
这支步摇,还是当初与纪宁定亲时,宫里赏下来的。
想到纪宁,柳如烟的嘴角便不自觉地浮起一丝冷笑,又夹杂着几分不甘。
那个男人现在一定后悔了吧。
为了赈灾他肯定把宁王府的家底都掏空了。
等他山穷水尽的时候,自然会想起她柳如烟的好。
到时候,只要她稍稍施以援手,还怕他不回心转意?
至于黎川不过是她暂时的踏脚石罢了。
她盘算着,等黎家这次靠着囤粮大赚一笔,她便能从中分到不少好处。
有了钱,她就能把自己的小院修缮得比宁王府还气派。
她要让纪宁知道,没了她,是他最大的损失。
柳如烟越想越得意,仿佛已经看到了纪宁跪在她面前忏悔的模样。
“砰!”
一声巨响,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木屑四溅。
柳如烟吓得手一抖,金步摇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惊恐地回头,正对上一双布满血丝、怒火滔天的眼睛。
“爹?您这是怎么了?”
来人正是她的父亲,户部侍郎柳问。
此刻的柳问,哪里还有半点朝廷命官的仪态。
他发髻散乱,官服皱巴,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野兽。
“我怎么了?”
柳问一个箭步冲上来,指着柳如烟的鼻子,唾沫星子横飞。
“我倒要问问你这个好女儿,你都干了些什么好事!”
柳如烟被吼得一懵。
“我没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柳问气得浑身发抖,声音都在变调。
“黎家,黎家完了!”
“我们投进去的十万两白银,血本无归!”
“我们自己囤的那五万石粮食,现在连废纸都不如!”
“全完了,全完了!”
他状若疯癫地咆哮着。
柳如烟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
“不可能!”
“黎公子明明说,这次一定能大赚一笔的!”
“赚?赚个屁!”柳问一把挥掉她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又尖锐。
“就在刚才,黎家的管家亲自上门!”
“他说,黎川在开封府,被纪宁那个小畜生耍得团团转!”
“三十万石粮食,被纪宁用五十文一石的价钱给收走了!”
“黎家亏了十几万两,黎川当场就气得吐血昏死过去!”
柳如天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纪宁?
又是纪宁?
他怎么敢,他怎么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