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气得浑身发抖。
不卖?
这三十万石粮食,多在手里一天,就要多亏一天的钱!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纪宁,你别逼我!”
“我黎家在朝中不是没有人!”
“你今天若敢如此对我,他日我父亲在陛下面前,定要参你一本!”
他搬出了黎家,搬出了他的将军父亲,这是他最后的底牌。
可纪宁,依旧不为所动。
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丝怜悯。
“黎振雄将军?”
“他现在,恐怕正为了如何向陛下请罪而头疼,哪里还有空管你这点破事。”
“什么?”
黎川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纪宁没有再理会他,而是转头对护卫说道。
“送客。”
眼看纪宁真的要赶人,黎川彻底慌了。
他知道,一旦今天走出这个门,那十万两白银就真的打了水漂。
情急之下,他脱口而出。
“柳如烟!为了柳如烟,你也不能这么对我!”
他觉得,纪宁再恨自己,总该念着柳如烟。
那个女人,毕竟曾是他的未婚妻。
听到这个名字,纪宁的动作,终于顿了一下。
黎川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然而,下一秒,他听到了纪宁的笑声。
那笑声不大,却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鄙夷。
“柳如烟?”
纪宁缓缓转过头,目光像两把锋利的刀子,直刺黎川的心底。
“一个水性杨花、害死我祖母、被我纪家休弃的女人。”
“一个连将军府都容不下、只能寄人篱下的丧家之犬。”
“黎川你竟然有脸,拿她来跟我谈条件?”
“你觉得她在我这里,还值几个钱?”
字字诛心!
黎川被这番话,说得面无人色,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他最大的依仗,在纪宁眼中,竟一文不值!
纪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了最后的通牒。
“黎公子。”
“五十文一石,这是我最后的报价。”
“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你要是觉得便宜了,大可以把粮食留着,自己慢慢吃。”
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不卖,有的是人想卖给我。”
“我想,那些和你一样囤了粮的商户,现在应该很乐意用五十文的价格,把手里的烫手山芋丢给我吧?”
说完,纪宁不再看他一眼,转身走进了内堂。
只留下黎川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凉亭里。
五十文,五十文!
这个数字,如同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
卖是割肉剜心,血本无归。
不卖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亭外的寒风吹过,黎川只觉得,彻骨冰寒。
凉亭里,一炷香已经燃到了尽头。
最后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随即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不见踪迹。
时间到了。
黎川依旧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去魂魄的石像。
他的脸是一种死灰般的惨白。
亭外的风更冷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像极了他此刻混乱又无助的心。
卖?
还是不卖?
这个念头,像两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
卖就是当着纪宁的面,亲手把自己凌迟。
家族的巨额亏损,父亲的雷霆震怒,京城圈子里的无尽嘲讽。
这一切,都将随着那份契约,变成烙印在他身上的耻辱。
不,这三十万石粮食就会像一座大山,把他在黎家的未来彻底压垮。
高利贷的利息,每一天都在疯长。
家族生意的窟窿,他拿什么去补?
他甚至能想象到,父亲那双失望透顶的眼睛。
黎川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负,在纪宁布下的这个天罗地网面前,被砸得粉碎。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输得连最后一丝尊严,都荡然无存。
内堂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纪宁的身影,重新出现在门口。
他没有走向凉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淡漠地投过来。
那眼神没有嘲讽,没有怜悯,甚至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那是一种看死物的眼神。
仿佛在看一块石头一棵枯树。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羞辱的言语,都更让黎川心胆俱寒。
黎川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厉害,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纪宁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
他只是抬了抬手。
站在一旁的护卫赵武,立刻会意,转身就要往外走。
那是要送客了。
这个动作,像一根针,狠狠刺进黎川的神经。
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
一旦赵武走出这个门,一切就都结束了。
“我……”
一个沙哑、干涩、几乎不属于他自己的声音,从黎川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让那个决定性的字眼,冲破牙关。
“卖。”
声音很轻。
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
但在这寂静的后院里,却又清晰得如同惊雷。
纪宁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他只是对着赵武,再次摆了摆手。
赵武停下脚步,躬身退到一旁。
纪宁迈步,缓缓走回凉亭,重新在石凳上坐下。
“契约。”
他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立刻有下人,捧着早就准备好的文书和笔墨,走了上来。
白纸黑字。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黎家自愿售粮三十万石于宁王府,单价五十文整。”
五十文整那几个字,写得格外大,格外的刺眼。
像一刀一刀,刻在黎川的心上。
下人将笔,蘸满了墨,恭敬地递到黎川面前。
黎川伸出手,那只曾经握剑、写字、意气风发的手,此刻却抖得不成样子。
他试了几次,都无法握住那支笔。
笔杆和他的指尖,一次次滑开。
纪宁就那么看着他,也不说话,端起茶杯,轻轻吹着浮沫。
时间,仿佛又一次凝固了。
周围的下人,连呼吸都放轻了。
终于,黎川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那支笔。
他俯下身,颤抖着,在契约的末尾,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如同鬼画符。
最后一捺,他几乎是戳在了纸上,一滴浓墨,瞬间晕开,像一滴黑色的眼泪。
写完,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空了,踉跄着后退一步,瘫坐在石凳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世子银票。”
赵武捧着一个厚厚的木匣,走了过来。
纪宁看都没看一眼。
“点给他。”
“是。”
赵武打开木匣,将一沓沓整齐的银票,放在石桌上,推到黎川面前。
“黎公子,一共十五万两白银,官印俱全,请您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