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光乍破。
开封府的粮市,却比最深的黑夜还要冰冷。
官府开仓放粮的消息,如同一场十二级的地震,一夜之间,震塌了整个开封府的粮价。
一百五十文。
一百二十文。
一百文!
价格断崖式下跌,昨日还奇货可居的粮食,今日却成了烫手的山芋。
无数跟风囤粮的小商户,哭天抢地血本无归。
而这其中,最惨的莫过于黎家。
黎府别院内。
“砰!”
一只上好的青花瓷瓶,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黎川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怎么可能,怎么会这样!”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屋内来回踱步,喘着粗气。
“纪宁,是他,一定是他干的!”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开仓放粮!”
一个管事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公子,我们囤积的三十万石粮食,全都砸在手里了。”
“按照现在的市价,我们至少亏了十万两白银。”
“十万两!”
黎川猛地停住脚步,这个数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口。
那可是十万两真金白银!
是他挪用了家族生意的大笔款项,又借了高利贷,才凑出来的!
他本想借此机会,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一举压过纪宁,抱得美人归。
可现在,全完了。
“中计了,我中了他的连环计!”
黎川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先是以高价回购,造出粮食紧缺的假象,引诱自己和其他人疯狂吃进。
然后,再釜底抽薪,直接开仓放粮,让整个市场瞬间崩盘!
好狠!
好毒!
“抛,马上给我把所有的粮食都抛出去,能收回多少是多少!”
黎川嘶吼着下令,声音都变了调。
管事哭丧着脸:“公子,没用的,现在谁还敢收粮啊?”
“那些之前囤粮的,现在都急着出手,价格压得比官府还低,根本没人要啊!”
“废物,一群废物!”
黎川一脚踹在管事心口,将他踹翻在地。
眼看着账房送上来的亏损数目越来越大,黎川彻底坐不住了。
他眼中的血丝,几乎要凝成实质。
不行!
我不能就这么输了!
我不能输给纪宁那个废物!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升起。
“备马!”黎川的声音沙哑而狰狞。
“我要去见纪宁!”
管事挣扎着爬起来,惊恐道:“公子,您要去找宁王世子?这……”
“闭嘴!”黎川一把推开他,眼神里燃烧着最后一丝希望的火焰。
“他是朝廷的钦差,负责赈灾,他需要粮食!”
“我的粮食,他必须收!”
……
当天下午。
纪宁所在的府邸门前,一辆华贵的马车急停下来。
黎川一脚踹开车门,带着几个家仆,面色阴沉地闯了进去。
“纪宁呢,让他滚出来见我!”
他一路横冲直撞,根本无视下人的阻拦。
府邸后院的凉亭里。
纪宁正悠闲地品着新茶,手边还放着一盘刚炸好的小龙虾。
听到前院的喧哗,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世子,黎公子他……”
一名护卫匆匆前来禀报。
纪宁摆了摆手,淡淡道:“让他进来。”
很快,黎川怒气冲冲地出现在凉亭外。
当他看到纪宁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时,心中的怒火烧得更旺了。
他强压着怒气,走进凉亭,一屁股坐在纪宁对面。
“纪世子,好大的手笔。”
黎川皮笑肉不笑地开口,语气里满是尖酸。
纪宁捏起一只小龙虾,慢条斯理地剥开虾壳,将鲜红的虾肉送入口中。
“黎公子,有事?”
他甚至没正眼看黎川一眼,仿佛在跟一个不相干的人说话。
这种无视,比任何羞辱都让黎川难受。
黎川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真诚一些。
“纪世子,我今天来,是为赈灾一事。”
“哦?”
纪宁终于抬起眼,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
黎川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我黎家心系开封灾民,不忍见百姓流离失所。”
“数日前,我特地从外地调集了一批粮草,共计三十万石,本想献给官府,助世子一臂之力。”
“只是没想到,世子动作如此之快,已经开仓放粮。”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真是心怀天下的善人。
“不过,我这批粮食既然已经运来,总不能再运回去。”
“听闻官府的储备粮也并非无穷无尽,我愿将这批粮食,按照今日的市场价,尽数卖给世子,以解世子后续之忧。”
说完,他紧紧盯着纪宁,等待着他的回答。
他相信纪宁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他是钦差,收粮赈灾是他的职责。
然而,纪宁听完却笑了。
他放下手中的虾壳,用餐巾擦了擦手,慢悠悠地端起茶杯。
“黎公子,真是高义。”
黎川心中一喜,以为事情有转机。
“纪世子过奖了,为国分忧,乃我辈分内之事。”
纪宁抿了一口茶,眼神陡然变冷。
“卖可以,但不是今天这个价。”
黎川的笑容僵在脸上:“那依世子之见?”
纪宁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文一石。”
凉亭内,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黎川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纪宁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我说五十文一石。”
“你卖我便收,不卖,就滚。”
黎川的脑子,像是被一道炸雷劈中,嗡嗡作响。
五十文一石!
这比他买入的价格,足足低了三倍!
这已经不是压价了,这是抢劫,这是羞辱!
“纪宁!”
黎川猛地站起身,双拳攥得死死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你不要欺人太甚!”
纪宁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欺你?”
“黎公子囤积居奇,哄抬粮价,大发国难财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自己在欺压全开封的百姓?”
黎川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猪肝一样。
他没想到,纪宁竟把话挑得这么明。
“你血口喷人,我那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是吗?”纪宁冷笑一声。
“那你现在也可以选择不卖,这也是你的商业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