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府回来，柳如烟就像被抽走了最后一丝精气神。
那扇紧闭的朱漆大门，成了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病了，病得来势汹汹，高烧不退，整日里说着胡话，在梦魇中挣扎。
然而柳家此刻没有人真正关心她的死活。
他们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阵沉闷的独轮车滚压青石板的声音，便准时在柳府门外响起。
那声音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刺耳，像是催命的钟摆。
“咚！”
一口薄皮松木棺材被两个面无表情的护卫从车上卸下，重重地丢在柳府大门前，激起一片尘土。
宁王府的钟管家，如同一个精准的报时器，站在棺材旁，面无表情地对着紧闭的大门扬声道：“奉世子之命，为柳家送来第一日寿材。”
“昨日聘礼本金加利息，共计三万一千五百两。”
“今日起，利息照旧。柳大人，好生安放。”
说完，钟管家一挥手，领着人，推着空车，扬长而去，留下那口棺材，横在柳府门前。
街对面的早点铺子，巷子口的邻居，都探头探脑地望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
柳家的脸面，被这口棺材，钉在了京城的耻辱柱上，每日公开凌迟。
府内，柳问一夜未眠，听到外面的动静，他冲到门后，透过门缝看着那口棺材，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老泪纵横。
“作孽啊！”
柳夫人李秀冲了出来，看着丈夫这副窝囊样子，心头的火气压过了恐惧。
她一把揪住柳问的衣领，声音尖利：“哭，就知道哭，哭能把这口棺材哭走吗？哭能把三万两银子哭出来吗？”
她又扭头望向柳如烟的院子，眼神淬了毒一般：“都怪那个贱人，扫把星，克夫克家！”
“现在好了，连黎家那条路都断了，我们柳家，是真要被她拖着一起死了！”
第二天，同样的时辰，同样的声音，第二口棺材准时送达。
“奉世子之命，送来第二日寿材。”
“昨日欠款累计，共计三万三千零七十五两。”
“柳大人，府上地方若是不够，小的们可以帮着叠起来。”
钟管家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
柳府里，已经是一片愁云惨雾。
几个胆小的女眷，直接吓晕了过去。柳家的叔伯们再也坐不住了，冲进大堂，围着柳问，吵嚷成一团。
“大哥，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我们都要被活活逼死！”
“纪宁那小子是铁了心要我们的命啊！”
“要不，我们把如烟绑了，送到宁王府门口，任他处置吧，总好过全家陪葬！”
“对，是她惹的祸，让她自己去扛！”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进了柳如烟的房间。
她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这些话语却像一盆盆冰水，让她从骨子里感到寒冷。
她在这个家里，已经不是女儿，不是侄女，而是一件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用来平息宁王府怒火的祭品。
第三天，当那催命的车轮声再次响起时，柳府的绝望，达到了顶点。
柳问已经面如死灰，李秀披头散发地坐在地上咒骂。
柳家众人，像一群困在笼中的野兽，互相撕咬，彼此埋怨。
就在这时，府门外，一个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因为激动而变了调。
“老爷，夫人，黎公子来了！”
这一声，如同天降纶音，让整个死寂的柳府瞬间活了过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随即脸上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黎川？”
柳问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快，快请！”
李秀也顾不上仪容，手忙脚乱地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服。
前一刻还凶相毕露的叔伯们，此刻也都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脸，仿佛看到了救世主。
黎川一袭锦衣，面带几分恰到好处的憔悴，在一片殷勤的簇拥下，走进了柳府大堂。
他环视一周，看着柳家众人的丑态，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脸上却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柳伯父，是小侄的不是，来晚了。”
他对着柳问长长一揖。
“家父因囤粮一事，被陛下申斥，家中亏损甚巨，小侄亦是急火攻心，这才病倒了数日。”
“听闻伯父家中的困境，心中万分焦急，今日稍有好转，便立刻赶来了。”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解释了自己为何闭门不见，又表达了对柳家的关心。
柳问感动得热泪盈眶，拉着黎川的手，语无伦次：“贤侄，你能来，伯父就心满意足了，我们柳家，我们。”
“伯父放心。”
黎川拍了拍他的手，声音沉稳，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纪宁世子那边，确实是逼人太甚。”
“只是，我黎家这次也是元气大伤，实在是一下子拿不出这几万两的现银来。”
此话一出，柳家众人刚刚燃起的希望火焰，瞬间又暗淡了下去。
看着他们失落的表情，黎川话锋一转，微微一笑：“不过，伯父不必担心。”
“银子虽然没有，但小侄这张脸，在京城几家大钱庄那里，还值几分薄面。”
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早已备好的手书，递给柳问。
“这是小侄写给四海通钱庄周掌柜的信。伯父可凭此信，去钱庄借贷三万两。”
“小侄已与周掌柜说好，看在我的面子上，这笔借贷，分文利息不取。”
“只当是小侄，为如烟小姐，也为柳家，尽一份绵薄之力。”
不要利息的借贷！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柳家众人瞬间炸开了锅，一个个对着黎川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黎公子真是菩萨心肠啊！”
“大恩大德，我柳家没齿难忘！”
柳问更是激动得双手颤抖，接过那封信，像是接过了柳家满门的性命。
黎川摆了摆手，做出一副理应如此的姿态，随即话锋一转，面露关切地问道：“对了，听闻如烟小姐病了？”
“不知现在如何？小侄与她，毕竟相识一场，可否容小侄，单独探望片刻？”
“当然，当然可以！”
李秀忙不迭地答应，亲自在前面引路。
“烟儿要是知道黎公子你这么惦记她，病肯定能好一半！”
在众人艳羡又算计的目光中，黎川跟着李秀，来到了柳如烟的闺房。
屏退了下人，黎川走到床边，看着面色苍白，眼神空洞的柳如烟，他没有嘘寒问暖，而是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
“这口气，你咽得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