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纪宁走后,那句不死不休的魔咒,便盘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挥之不去。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哭!哭什么哭!现在是哭的时候吗?”
柳夫人李秀一把将瘫坐在地上的柳如烟拽了起来,她那张保养得宜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狰狞和刻薄。
“你没听见纪宁那个小畜生说什么吗?他让你去找黎川!这是他给你指的路,也是我们柳家唯一的活路!”
柳问也反应了过来,他顾不上自己五品侍郎的体面,老脸上满是哀求:“烟儿,我的好女儿,算爹求你了!”
“你现在就去黎家,把这门亲事定下来!只要你成了黎家的少夫人,黎家就不能不管我们!”
“那几万两银子,对黎家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啊!”
柳家的叔伯们也纷纷附和。
“是啊如烟,现在不是你耍性子的时候了!”
“你和黎公子郎才女貌,本就是天生一对,之前是纪宁那病秧子挡了路,现在正好!”
“快去吧,再晚,就来不及了!”
一句句催促,像一把把锥子,扎在柳如烟的心上。
去求黎川?
她柳如烟,京城有名的才女,曾经的准宁王世子妃。
如今却要像一个货物一样,被家人打包送去另一个男人府上,摇尾乞怜,求他收留?
这是何等的羞辱!
可她看着周围一张张几近疯狂的脸,看着他们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算计和期盼,她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她若说一个不字,这些所谓的亲人,会立刻将她撕成碎片。
“好。”
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我去。”
“快快快!”
李秀一听,顿时大喜过望,连忙吩咐下人。
“赶紧给小姐梳洗!换件像样的衣服!别让人家黎家看了笑话!”
一番手忙脚乱的折腾,柳如烟换下那身破碎的宫装,穿上了一件素雅的衣裙。
脸上也重新扑了厚厚的粉,勉强遮住了那份憔悴和不堪。
她像一个被牵着线的木偶,在母亲和丫鬟的簇拥下,登上了前往黎府的马车。
马车辘辘,碾过青石长街,也碾过她早已破碎不堪的自尊。
她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繁华的街景,心中一片茫然。
她不恨纪宁,她只恨自己当初为何瞎了眼,会为了黎川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放弃了纪宁那样的良人。
可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她唯一的指望,就是黎川还念着她的救命之恩。
只要他还念着,只要黎家肯出手,她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马车在黎府门前停下。
黎府的朱漆大门紧闭,门口的石狮子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萧索。
相比于往日车水马龙的盛景,此刻的黎府,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衰败之气。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递上了拜帖。
门房的下人接过拜帖,看到柳如烟三个字,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却也不敢怠慢,转身跑了进去。
此刻,黎府内院。
黎川正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囤粮一事,让他黎家亏空了近十万两白银,父亲这几日看他的眼神,都像是要吃人。
“少爷,不好了!”
门房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黎川没好气地喝道。
“柳家小姐,柳如烟,她来了!”
黎川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柳如烟?
她来做什么?
他不是傻子,纪宁在柳家大门口放话,说要每日送棺材的事情,早已传遍了京城。
柳家现在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沾上谁倒霉。
这个节骨眼上,柳如烟找上门来,目的不言而喻。
“不见!”
黎川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随即,他又觉得不妥。
直接拒绝,岂不是显得他黎川忘恩负义?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对着那门房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你出去,就跟她说,我因为家里的事,忧思过度,急火攻心,当场就吐血昏迷了!”
“现在正躺在床上,人事不省,郎中说了,谁都不能见,否则性命堪忧!”
“啊?”
门房愣住了。
“啊什么啊!快去!”
黎川不耐烦地一脚踹在他屁股上。
“记住,演得像一点!哭,知道吗?要哭得凄惨一点!”
门房不敢多问,连忙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被关上,黎川长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太师椅上,端起茶杯,刚想喝一口压压惊。
书房的屏风后面,一个沉稳的声音响了起来。
“我黎家的脸,都快让你给丢尽了。”
黎川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他猛地回头。
只见自己的父亲,吏部左侍郎黎翰林,正从屏风后走出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爹,您怎么在这?”黎川吓得站了起来。
“我若不在这,怎么知道我养了个临阵脱逃的孬种儿子?”
黎翰林冷哼一声,走到他对面坐下。
“一个女人就把你吓成这样?”
“爹,这柳如烟现在就是个瘟神啊!”
黎川急了。
“纪宁摆明了要整死柳家,我们现在要是跟她扯上关系,不是引火烧身吗?”
“那几万两的窟窿,我们拿什么填?我们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
黎翰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让黎川心里直发毛。
“爹,您不会是真想管这闲事吧?”
“管?”
黎翰林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
“当然要管。但不是这么个管法。”
“那该怎么管?”
黎翰林放下茶杯,声音阴冷地说道:“柳如烟,在你眼里是什么?”
黎川一愣,下意识地回答:“一个……一个女人?”
“蠢货!”
黎翰林恨铁不成钢地骂道。
“她不是一个女人,她是一件工具!是一把刀!一把能让纪宁不痛快,能恶心纪宁的刀!”
黎川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
“爹的意思是?”
“纪宁不是要休了她吗?不是把她当垃圾一样扔出来吗?”
黎翰林的眼中闪烁着算计的精光。
“那好,他纪宁不要的垃圾,我黎家偏要当成宝贝捡回来!”
“你想想,他前脚刚把柳如烟休了,我们后脚就风风光光地把她娶进门。”
“这打的是谁的脸?是纪宁的脸!是宁王府的脸!”
“至于那笔聘礼。”
黎翰林冷笑一声。
“我们当然不能直接给。但我们可以放出风去,就说我黎家感念柳小姐的救命之恩,愿意为她担保,向钱庄借贷。”
“如此一来,既保全了我黎家的名声,又把柳家和纪宁的债务,变成了我们和柳家的债务。”
“到时候,这柳如烟嫁进了门,柳家欠着我们的钱,她还不得对我们言听计从?”
“我们可以利用她,继续去恶心纪宁,甚至可以从她嘴里,套出更多宁王府的秘密!”
“一个能为了荣华富贵背叛纪宁的女人,自然也能为了活命,再背叛他一次。这颗棋子,用好了,价值连城!”
黎川听得目瞪口呆,随即,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狂喜。
“爹,高!实在是高啊!”
他终于明白了。柳如烟,从来就不是他黎川的良配,她只是黎家用来对付纪宁,挽回颜面的一颗棋子而已。
“那我这就去见她?”
“不急。”
黎翰林摆了摆手,老谋深算地笑道:“先晾她几天,让她把柳家的苦头吃够了,让她知道,除了我黎家,她再无生路。”
“到时候,我们再派人无意中透露出愿意帮忙的意思。只有让她彻底绝望之后再给她希望,她才会对我们感恩戴德,死心塌地。”
“记住,川儿,对付这种女人,永远不要让她觉得,你是非她不可的。”
黎府大门外。
柳如烟站在冰冷的石阶上,寒风吹乱了她的鬓发。
门房哭丧着脸跑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她,黎公子病危,无法见客。
柳如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她最后的希望,这最后一根稻草也断了?
她不信,她不信黎川会这么对她。
她呆呆地站在黎府门前,望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久久不愿离去。她想等,等一个奇迹。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大门之内,那对父子,正透过门缝,像看一个笑话一样,冷冷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