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南郊,有一处清幽的别院。
院子不大,没有雕梁画栋,也没有金碧辉煌,只有满园的药草,在和煦的阳光下散发着清苦而独特的香气。
这里便是当朝医道圣手孙思邈的居所。
孙思邈年逾古稀,脾气古怪,寻常的王公贵族想求他一诊,都得看他心情。
但他对宁王府,却向来另眼相看。
只因当年老宁王征战沙场,身负重伤,军中医官束手无策,正是孙思邈一剂猛药,将老王爷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自此,孙思邈便欠了宁王府一份天大的人情。
当初,柳如烟还是纪宁的未婚妻时,为了能在京城贵女圈中脱颖而出,便央求纪宁,说自己想学些医理,日后也好为王府众人调理身体。
纪宁那时对她一往情深,自然是有求必应。
他亲自备了厚礼,登门拜访,动用了老王爷留下的人情,这才让孙思邈破例,收了柳如烟这个记名弟子。
平日里允她来院中翻阅医书,偶尔指点一二。
纪宁从未想过,自己亲手为她铺就的道路,竟成了她日后伤害自己母亲的利器。
马蹄声停在院外,纪宁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赵武,独自一人上前叩响了院门。
“谁啊?”
一个药童探出头来。
“宁王府纪宁,求见孙神医。”
药童一听是宁王府的人,不敢怠慢,连忙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一个身穿葛布长衫,须发皆白,但精神矍铄的老者便迎了出来,正是孙思邈。
“宁王世子?稀客啊。”
孙思邈看到纪宁,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他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在纪宁脸上一扫,便看出了几分端倪。
“世子爷,你这气色似乎是忧思过甚,心力交瘁啊。来来来,快随老夫进来,让老夫给你搭搭脉。”
“孙神医,家母之事,想必您已有所耳闻。”
纪宁没有动,只是站在原地,声音平静,却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悲凉。
孙思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当然听说了,宁王妃病故,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他与王妃虽交集不多,但也知道那是一位温婉贤淑的女子。
“唉,王妃仁善,可惜天不假年。世子还请节哀。”
孙思邈叹了口气。
纪宁摇了摇头,目光直视着孙思邈,缓缓开口:“家母之死,全是因为柳如烟,她为了就所谓的黎川将军,将我母亲的心头血取出。”
“什么?”
孙思邈脸色大变。
“那个女人,当初若非王爷,怎么可能有今天?”
“如今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然还这般恩将仇报,简直就是不知死活!”
“她对家母说,这是您教她的办法,家母信了她,也信了您老人家的名头,这才。”
纪宁没有再说下去,但话中的意思,已不言而喻。
孙思邈的身体晃了晃,一张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行医一生,将医德看得比性命还重,最恨的便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招摇撞骗,更何况是闹出了人命!
“这个孽障!”
孙思邈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在青石板上顿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老夫当初看在老王爷的面子上,允她来翻阅几本医书,不过是教了她些皮毛,她竟敢如此胆大包天,草菅人命!”
“她这哪里是学医,这分明是学了如何杀人!”
孙思邈越想越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一生救人无数,到头来,自己的名声,却被这样一个心术不正的女人给玷污了。
“世子,老夫……”
他想道歉,却觉得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纪宁却对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孙神医,纪宁今日前来,并非是来问罪的。只是想请神医做个见证,还天下医者一个清白。”
孙思邈看着眼前这个明明身负血海深仇,却依旧保持着理智和风骨的年轻人,心中又是愧疚又是赞许。
他扶起纪宁,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世子放心,这件事情,老夫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道。
“老夫这就写一封昭告,贴遍京城各大药铺医馆,昭告天下!”
“第一,我孙思邈一生,从未正式收过任何弟子,那柳如烟,不过是来我院中借过几本书的过客,与我孙思邈,无半点师徒情分!”
“第二,她柳如烟德行败坏,心术不正,以粗浅医理,擅开虎狼之药,害人性命!此等行径,乃医家之耻!我医道同门,人人得而诛之!”
“第三!”
孙思邈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从今日起,京城所有药铺,但凡有柳家之人前去抓药,一概不卖!所有医馆,但凡柳家之人求诊,一概不医!”
“老夫倒要看看,她柳如烟自诩医术高明,能不能救得了她柳家一门老小!”
这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这哪里是断了柳如烟的传承,这分明是要将整个柳家,都从京城的医药体系中,彻底剔除!
这比杀了他们还狠。一个人,可以没钱,但不能没命。
断了他们的求医问药之路,就等于在柳家每一个人的脖子上,都悬了一把无形的刀。
“多谢孙神医。”
纪宁再次躬身。他知道,自己要的效果,达到了。
柳如烟不是自诩医术是她的资本吗?
那他就让她这所谓的资本,变成人人喊打的耻辱。
“世子不必言谢,这是老夫分内之事!是老夫识人不明,险些酿成大错。”
孙思邈长叹一声,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
“对了,世子,如此说来,黎川将军还真是柳如烟救的?用的莫非就是金针度穴之法?”
纪宁点了点头。
孙思邈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金针渡穴?那是何等精妙的针法,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凭她那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妄谈此法?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他捻了捻花白的胡须,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黎家那小子,当初是心火攻心,气血逆行。”
“柳如烟那一针,不过是歪打正着,刺激了昏厥的穴位,让他暂时缓过一口气罢了。”
“但气血逆行之根源未除,反而被她那一针搅得更加紊乱。不出半月,必然旧疾复发,且比上一次来得更加凶险。”
“到时候,就算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未必救得回来。”
孙思邈看着纪宁,意有所指地笑了笑:“所以啊,世子,有些事,不必急。等着看戏,便好。”
纪宁的眼中,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他明白了。
柳如烟以为自己救了黎川,是黎家的恩人。
殊不知,她送出去的,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稻草,而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催命符。
他向孙思邈告辞,转身走出别院。
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赵武牵着马迎了上来,只见自家世子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世子,事情办妥了?”
“嗯。”
纪宁翻身上马,看着远处柳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走吧,回府。”
“咱们也该准备准备,等着看一出,好戏连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