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里的酒液彻底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浓郁的酒气混杂着水汽,争先恐后地涌入那根被寄予厚望的竹管。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脖子伸得老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根简陋导管的末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
一息,两息。
终于,在那根被冷水浸泡的竹管尽头,一滴晶莹剔透的液体,颤巍巍地凝聚,然后啪嗒一声,滴落进下方的陶坛之中。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汇聚成了一道细不可闻的水线。
一股比醉仙楼里最烈的烧刀子还要浓烈数倍的香气,瞬间炸开,蛮横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好香!这酒味儿也太冲了!”
一名年轻的工匠忍不住惊叹出声,光是闻着这味道,他就感觉自己快要醉了。
其他人也是一脸的震撼与陶醉,仿佛眼前滴落的不是酒,而是琼浆玉液。
纪宁却没有理会他们的惊叹,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只是静静地观察着整套蒸馏器的状况,眼神冷静得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器物。
竹子制作的蒸馏器,终究是应急的产物。
它的简陋,决定了它的脆弱。
就在坛子里的液体堪堪没过一个底的时候,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根连接着加热锅和冷却管的竹子,因为承受不住长时间的高温炙烤,表面终于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丝白色的蒸汽,带着浓烈的酒气,从那缝隙中“呲”地一下冒了出来。
“哎呀,王爷,裂了!”
“快堵上!”
那几个负责烧火的工匠顿时慌了神,刚想冲上去用湿泥巴糊住裂缝。
“都别动!”
纪宁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制止了他们的动作。
他看了一眼那不断扩大的裂缝,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冷冷地吩咐道:“够了,把火撤了,将那坛子拿过来。”
众人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照办。
一小坛清澈见底的液体被小心翼翼地捧到了纪宁面前。
这液体与浑浊的烧刀子截然不同,纯净得像山泉,可那股霸道刺鼻的气味,却又在昭示着它的不凡。
工匠们都觉得可惜,好几坛子上好的烧刀子,费了这么大劲,结果就弄出来这么一小坛,而且看样子还没弄完,家伙什就坏了。
纪宁拿起一只干净的碗,舀了少许,送到嘴边,只是用舌尖轻轻沾了一下。
一股难以言喻的辛辣感瞬间在舌尖炸开,仿佛一团火顺着喉咙烧了下去,直冲天灵盖!
他对酒没什么偏好,但这味道,实在是谈不上享受。
“嗯。”
纪宁在心中默默估算了一下,大概也就六十度左右,勉强算是能用了。
毕竟材料和技术都摆在这里,想要一步到位,搞出大量高规格的蒸馏器来制作医用级别的高纯度酒精,显然有些不切实际。
好在,方法总比困难多。
“王爷,这到底是个什么宝贝?比那烧刀子可烈太多了!”老木匠看着纪宁,眼神里充满了好奇和敬畏。
“这东西,叫酒精。”
纪宁放下碗,淡淡地解释道。
“不是用来喝的。”
他扫了一眼那些跃跃欲试,想尝一口的工匠,声音冷了几分:“这玩意儿要是当酒喝,轻则烧坏嗓子肠胃,重则把人喝成傻子,甚至直接要了命。”
听到这话,那些工匠吓得脖子一缩,刚刚升起的那点小心思瞬间烟消云散。
“酒精……”
一个铁匠喃喃自语,随即眼睛一亮。
“这名字起得好啊,酒中之精,可不就是酒精嘛!”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看向纪宁的眼神愈发崇拜。
王爷不仅懂兵法,通医术,连给东西起名字都这么有学问!
纪宁懒得纠正他们的误解,他看向秦羽,开始安排下一步的计划。
“秦羽,你记一下。”
“属下在!”
“这些工匠,你负责分一下工,一部分人继续按照我画的图纸,打造药箱,要小巧、便携、结实。”
“另一部分人,继续造这个蒸馏器。”
纪宁指了指那套已经报废的竹木装置。
“不过,材质要换,换成更耐用的,去库房里找,用铜,用铁,都可以,不计成本!”
“是!”
“王爷,这得花不少钱吧?”一名官员小声提醒道。
纪宁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钱?本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
他想起离京前,从那些世家大族府库里搬出来的金山银山。
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那些盘踞在京城吸血的蛀虫,随便一家抄出来的家底,都快赶上国库几年的税收了。”
“陛下没把他们赶尽杀绝,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留着他们,以后每隔几年收割一波,本王还愁没钱给弟兄们换甲胄、发抚恤?”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心头剧震,看向纪宁的眼神,除了敬畏,又多了一丝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位王爷,不仅手段通天,这心思更是深不可测!
纪宁没有再理会众人的反应,他从工匠中单独点出了那名手艺最精湛的老木匠和那名反应最快的铁匠。
“你们两个留下,其他人由秦羽统一安排,所有费用,王府全包了,工钱按三倍算!”
重赏之下,工匠们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一个个干劲十足地跟着秦羽去领任务了。
安排好一切,纪宁这才感觉一阵疲惫涌上心头。
从回到北境开始,他就没合过眼,精神一直紧绷着。
他摆了摆手,让那两名留下的工匠先去熟悉图纸,自己则转身向卧房走去,打算稍微休息片刻。
然而,他前脚刚踏进屋子,屁股还没沾到椅子,门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城防巡逻的卫兵头领,连通报都来不及,便一脸凝重地冲了进来。
“王爷!”
纪宁眉头一皱,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慌什么?”
那卫兵头领咽了口唾沫,单膝跪地,沉声汇报道:“王爷,我们派出去的斥候刚刚传回消息,在城西五十里外的戈壁上,发现了大量人员活动的痕迹!”
“从留下的车辙和马蹄印来看,人数至少在五千以上,而且看方向,就是冲着我们北境城来的!”
“是北莽的军队!”
此言一出,屋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果然来了!
纪宁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先用一场精心策划的疫病,让他麾下最精锐的部队彻底瘫痪,然后再趁他病,要他命!
好一招连环计!
“王爷,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立刻让弟兄们上城墙布防?”卫兵头领焦急地问道。
“布防?”
纪宁缓缓站起身,嘴角却勾起一抹森然的冷笑。
“为什么要布防?”
他走到地图前,目光落在北境城西边那片广袤的戈壁上,声音平静得可怕。
“他们既然费了这么大功夫,给我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想必现在,正等着看我们城中大乱,人人自危的好戏呢。”
“既然他们想看,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纪宁转过身,看着那名一脸不解的卫兵头领,一字一句地命令道。
“传我命令,全城继续保持原样,城防不用加强,就保持现在这副松懈懈怠的样子。”
“大营那边,让那些病愈的弟兄,也先别露面,继续装病,就让整个北境城,看起来像一座已经烂透了的病城、死城!”
“王爷,这不是引狼入室吗?”卫兵头领大惊失色。
“对,我就是要引狼入室!”
纪宁的眼中闪烁着猎人般的光芒。
“让他们以为我们已经不堪一击,让他们放心地走进我们为他们准备好的口袋里!”
“以逸待劳,懂吗?”
纪宁的声音陡然转厉:“立刻传令下去,让军械营把库房里所有的床弩、滚石、火油,全部给本王悄悄运上城墙,藏好了!”
“让所有还能动的弟兄,吃饱喝足,擦亮兵器,就在城里等着!”
“这一次,本王要让他们有来无回!”
“既然他们送上门来了,那就一口气,把他们打残!”
“打到他们十年之内,再也不敢踏入北境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