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请安声中,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惧与颤抖。
皇帝纪云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他甚至没有看这些跪在地上的臣子一眼,而是径直走到了主位上,缓缓坐下。
那双深邃的龙目,冰冷地扫过下方一张张惨白如纸的脸。
方怀安则是冷哼一声,走到皇帝下首的位置,一甩袖袍坐了下来,那眼神中的鄙夷与讥讽,像刀子一样刮在每一个人的脸上。
“刚才,朕在后面,听得可是真切得很啊。”
皇帝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诸位爱卿,深夜造访镇北王府,气势汹汹,这是想干什么啊?”
周博彦浑身一颤,连忙磕头,声泪俱下地辩解道:“陛下恕罪,臣等只是听闻方阁老被督察司误抓,心急如焚,这才鲁莽行事,绝无他意啊!”
“是啊陛下!”
户部尚书也赶紧附和。
“臣等都是一时糊涂,方才所言,皆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明鉴!”
“无心之失?”
皇帝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端起面前的酒杯,轻轻晃了晃,发出嘿嘿的冷笑。
那笑声在寂静的正厅里回荡,让所有人都觉得毛骨悚然。
他们跪在地上,头埋得更低了。
但心里,却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同一个念头。
法不责众!
他们今天来的,几乎是京城世家势力的所有核心人物,代表着半个朝堂!
皇帝就算再愤怒,总不可能因为几句口角之争,就把他们全都给杀了吧?
顶多,也就是认个罪挨顿骂,再罚点俸禄,破点钱财罢了。
只要根基还在,权位还在,这点损失,他们还承受得起。
想到这里,不少人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盘算着,该如何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名兵部的官员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豁出去的悲愤。
大声道:“陛下,臣等有罪,但此事起因,皆因镇北王行事太过乖张!”
“若不是他将督察司变成一言堂,搅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我等又岂会如此揣度,以至于酿成今日大错!”
他这话一出,立刻得到了不少人的暗中赞同。
对!
我们是错了,但你纪宁就没有错吗?
要不是你演得那么像,把我们都给骗了,我们怎么会傻乎乎地往套里钻!
一时间,无数道或明或暗的怨毒目光,全都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像个没事人一样的纪宁。
然而,没等纪宁开口,龙椅上的皇帝,却猛地将手中的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
“放肆!”
一声雷霆般的怒喝,震得整个大厅都嗡嗡作响!
那名兵部官员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瘫软在地,筛糠般抖个不停。
皇帝霍然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群跪伏在地的臣子,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怒火。
“好一个若不是他!”
“照你的意思,朕的朝堂之上,只要出现一个权势滔天的奸佞,你们这群所谓的国之栋梁,就要上赶着去攀附,去当他的走狗?”
“你们的忠心呢?你们的骨气呢?”
“你们的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皇帝的每一句质问,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所有人的心上。
“臣等不敢,臣等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啊!”
周博彦等人吓得肝胆俱裂,拼命地磕头,将额头撞得砰砰作响。
他们心里清楚,攀附权臣,结党营私,这是皇帝最忌讳的事情。
但他们也清楚,皇帝的手上,应该没有实质性的罪证。
他们之前通过督察司的钉子去构陷方怀安,所有的事情都做得极为隐秘,只要他们死不承认,皇帝也拿他们没办法。
看着他们那副赌咒发誓的模样,皇帝脸上的怒意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令人心悸的冷笑。
“好,很好。”
他缓缓坐了回去,语气平静地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说自己忠心耿耿,那朕,就给你们一个继续为国效忠的机会。”
众人闻言一愣,抬起头,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和侥幸。
难道就这么过去了?
“朕决定。”
皇帝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却像是一道道催命的符咒。
“从即日起,吏、户、礼、兵、刑、工六部,皆增设一名左侍郎,官居正三品,分管各部具体事务。”
周博彦等人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分摊权力!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他们这些世家大族,之所以能在朝中盘根错节,屹立百年不倒,靠的是什么?
靠的就是牢牢地把持着六部九卿这些核心衙门的权力!
吏部管着官员任免,户部管着天下钱粮,兵部管着军队调动。
这些权力,就是他们家族立足的根本!
现在皇帝一句话,就要在每个部门里安插一个副手进来,这不就是要活生生地从他们身上往下剜肉吗!
“陛下,万万不可啊!”
吏部尚书周博彦第一个就急了,也顾不上地上的冰冷,膝行几步。
哭喊道:“六部职权,乃祖宗定制,不可轻易更改啊!”
“是啊陛下,此举有违祖制,恐会引起朝堂动荡,还请陛下三思!”
“臣宁愿辞官归隐,也绝不同意此事!”
一时间,整个大厅都乱了套,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辞官?”
皇帝冷笑一声,眼神如同在看一个死人。
“你觉得,可能吗?”
就在这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一直没说话的纪宁,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他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目光扫过那些情绪激动的官员,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各位大人,先别急着辞官啊。”
他轻飘飘地说道:“说起来,本王还真得感谢一下各位。”
“你们派到我督察司的那些个钉子,实在是太没用了。”
众人闻言,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全身。
只听纪宁继续用那种玩味的语气说道:“他们不但没用,嘴巴还不牢靠。”
“所以呢,他们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包括各位大人在背后,又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纪宁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灿烂无比。
“我都让人一笔一笔,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了。”
他伸手指了指门外漆黑的夜色,仿佛在指着一个不存在的东西。
“算算时间,现在那些记录着各位大人如何构陷忠良,如何结党营私,如何贪赃枉法的所有罪证,应该已经打包好了,正在送进皇宫的路上。”
“现在,每一笔账,都在我的手里,也马上就要到陛下的手里了。”
纪宁说完,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摊了摊手,笑眯眯地问道:
“各位大人,你们觉得,如何呢?”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周博彦等人脸上的表情,从愤怒,到震惊,再到不敢置信,最后,彻彻底底地化作了死灰色的绝望。
罪证!
纪宁的手里,竟然有他们所有的罪证!
他们想起了之前为了让督察司看起来见钱眼开,而送进去的那海量的金银珠宝!
他们想起了为了扳倒方怀安,而动用的那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和人脉!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亲手送进去的,就不是什么扳倒政敌的刀子,而是勒死自己的绳索!
再也无人反对,再也无人叫嚣。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粗重而绝望的喘息声。
看着这群彻底垮掉的臣子,皇帝纪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他摆了摆手,用一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温和语气说道:“好了,都起来吧,别跪着了。”
“菜都快凉了,来来来,都入座,陪朕和方爱卿,一起吃顿便饭。”
周博彦等人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又在内侍的引导下,浑浑噩噩地在桌边坐下。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心中暗自吐槽。
古有太祖杯酒释兵权。
今有我君臣二人,一餐分政权。
这感觉,似乎也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