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仿佛没看到方怀安那张又青又白的脸,更没理会秦羽那还未从震惊中完全恢复过来的神情。
他大马金刀地在桌边寻了个位置坐下,随手拿起一双银箸,夹了一块肥美的东坡肉放进嘴里。
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对皇帝笑道:“陛下,您别光看着啊,这王府的厨子手艺还行,您尝尝。”
皇帝纪云显然心情极好,闻言也是哈哈一笑,毫不客气地举箸夹菜:“朕早就听闻镇北王府的菜肴冠绝京城,今日总算是有口福了。”
君臣二人,一个吃得满嘴流油,一个喝得面带红光,谈笑风生。
仿佛这根本不是什么暗流汹涌的王府正厅,而就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宴。
一旁的方怀安看得是眼皮直跳,心惊肉跳。
他坐立不安,如坐针毡,看着纪宁那副毫无规矩的模样,终于是忍不住了。
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提醒道:“王爷,陛下在此,要注意礼节。”
“哎,方阁老,你这话就见外了。”
纪宁头也不抬,又给自己斟了杯酒,对皇帝挤了挤眼。
“陛下,您说是不是?在您面前,我哪需要讲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
“哈哈哈,正是如此!”
皇帝龙颜大悦,指着方怀安笑道。
“方爱卿啊,你就是太古板了,今日是家宴,你也吃,别拘束。”
方怀安张了张嘴,看着这君臣二人一唱一和,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端起面前的茶杯,默默地喝了一口。
他感觉自己这辈子恪守的礼法规矩,在纪宁这个妖孽面前,简直就像是纸糊的一样,一戳就破。
他心中暗道,跟这两个人待在一起,自己的心境修为怕是都要倒退几十年。
一壶酒还没喝完,正厅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一股汹汹的煞气。
紧接着,一名王府家丁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之色,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声音都在发颤:“王爷,不好了,外面来了一大群人,气势汹汹地把咱们王府给围住了!”
“看那些车架的样式,还有随行护卫的仪仗,来的人官都大得吓人,最次的恐怕也得是个二品大员!”
此言一出,方怀安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猛地站起身,心中巨震。
这么大的阵仗,几乎是半个朝堂的重臣都来了!
他们在这个时候气势汹汹地围住镇北王府,所为何事,不言而喻!
然而,纪宁却像是没听到一样,依旧慢悠悠地品着杯中的美酒,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期待的笑意。
他放下酒杯,淡淡地开口道:“慌什么,让他们进来便是。”
那家丁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家王爷会是这般反应,但还是颤抖着应了一声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纪宁这才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皇帝微微作揖,笑道:“陛下,好戏要开场了,您和方阁老且先到后面稍坐片刻,免得惊了圣驾。”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玩味的光芒,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纪宁一眼。
便站起身,带着同样一脸懵懂又紧张的方怀安,不急不缓地转到了正厅那面巨大的紫檀木雕花屏风之后。
几乎就在他们身影消失的瞬间,一大群身穿各色官袍的朝廷大员,便如同潮水一般一拥而入,瞬间挤满了整个正厅。
这些人个个面沉如水,眼神阴鸷,为首的几人,正是吏部尚书、户部尚书、兵部侍郎等几位在朝中权势滔天的世家领袖。
他们一进门,就看到了正厅中央那杯盘狼藉的宴席,以及那个独自一人坐在主位上,仿佛正在悠然自得享受夜宵的纪宁。
“纪宁!”
吏部尚书周博彦第一个按捺不住,他指着纪宁,那张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
“我等深夜到访,你可知所为何事?!”
另一名官员也怒声质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整个大厅里充满了愤怒的质问声,一道道凶狠的目光如同利剑般射向纪宁,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纪宁却慢条斯理地用丝帕擦了擦嘴,抬起眼皮,露出一副全然听不懂的无辜模样。
他环视了一圈这些气急败坏的朝廷重臣,懒洋洋地开口道:“各位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深更半夜,不打招呼,就这么气势汹汹地闯进我的王府。”
“我还没问你们想干什么,你们反倒先问起我来了?”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那话语中的戏谑与嘲讽,不加掩饰。
“你!”
周博彦等人顿时被噎得脸色一滞,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们总不能当众说,我们安插在你督察司的人,发现你把我们合谋要弄死的方怀安给弄丢了,所以我们才来兴师问罪的吧?
这种事情,做得说不得。
大厅内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尴尬和压抑。
最终,还是地位最高的吏部尚书周博彦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
向前一步,声音阴冷地说道:“纪宁,明人不说暗话。”
“你要对方阁老动手,我等也算是配合你了,可你为何又要把人偷偷放走?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话一出口,在场所有官员的目光都死死地锁定了纪宁,等待着他的解释。
谁知,纪宁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了他们的预料。
啪!
一声巨响,纪宁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脸上哪里还有半分悠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比他们更加狂暴的愤怒!
“放屁!”
纪宁指着周博彦的鼻子破口大骂。
“什么叫我把他给放走了?周大人,你这话可要想清楚了再说!”
“人是你们的人抓的,也是你们的人看的,现在人不见了,反而跑到我府上来,血口喷人,污蔑本王私放要犯?”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连珠炮一般砸了过去,直接把周博彦和在场的所有官员全都给骂懵了。
他们一个个目瞪口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剧本不是这么写的啊!
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怎么反倒被他倒打一耙,成了办事不力、还企图栽赃陷害的罪人了?
“纪宁,你休要狡辩!”
一名户部官员急了,也顾不上那么多了,直接把话挑明了。
“我们都清楚,你想对付方阁老那个老顽固,我们也想对付他,所以才顺水推舟,帮你一把!”
“结果你居然如此不识好歹,在背后捅我们刀子!”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但事已至此,也无人再出言阻止。
然而,纪宁根本没有搭理他,反而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冤屈一般。
猛地抬头,朝着空无一人的屏风方向,用一种悲愤交加的语气,大声嚷嚷了起来:
“陛下,可都听到了啊!”
“这话是他自己说的,跟我可没有半点关系啊!”
这石破天惊的几句话,如同一道道九天惊雷,在所有官员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陛下?
周博彦等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们僵硬地转过头,顺着纪宁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那面巨大的紫檀木屏风。
在他们惊骇欲绝的注视下,纪宁恭恭敬敬地走上前,对着屏风深深一揖。
“恭请陛下圣安,恭请方阁老圣安。”
话音落下,两道身影,一黄一青,缓缓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当先一人,身穿明黄常服,面容威严,眼神冰冷如刀,正是当今天子!
而在他身侧,那个须发花白,面带冷笑,眼神中充满了讥讽与鄙夷的老者。
正是他们以为早已被关进督察司大牢,不死也要脱层皮的方怀安!
看到这一幕,周博彦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瞬间崩塌。
他身后的那些官员,更是连惊呼声都发不出来,一个个双腿发软,脸上血色尽褪,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
扑通!
一连串沉闷的声响,方才还气势汹汹、不可一世的满朝重臣,此刻竟如下饺子一般,一个接一个地瘫软在地,面如死灰,浑身抖如筛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