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方怀安是当朝首辅,更是出了名的硬骨头,若是真在督察司的大牢里被那些无法无天的家伙折磨致死。
那事情就真的闹大了,到时候就算陛下再怎么偏袒,主子也难辞其咎。
“放心。”纪宁转过身,看着秦羽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忽然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戏谑,几分高深莫测。
“大牢里的人,早就换干净了。”
秦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主子这是早就防着这一手了,大牢里负责看守和审讯的,肯定都是自己人,方阁老不会有事。
可他心里的石头刚要放下,纪宁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惊雷,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了。
“再说了。”
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他凑近秦羽,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谁告诉你,现在被关在大牢里的,就一定是方阁老呢?”
轰!
秦羽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眼睛瞪得像铜铃,满脸都是匪夷所思的表情。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不是方阁老?
那被抓进去的是谁?
那些钉子千户兴冲冲地跑去邀功,他们抓的人是谁?
那个在府邸门口被当众羞辱,一路怒骂着被押进大牢的老者,又是谁?
一连串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秦羽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彻底不够用了。
他看着自家主子那张云淡风轻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已经不是布局了,这是偷天换日!
“走吧。”
纪宁仿佛很满意秦羽的反应,直起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在这傻站着了,带你去见几个人。”
说完,他便径直朝着王府深处走去。
秦羽浑浑噩噩地跟在后面,脚步都有些虚浮。
一路走来,他才发现,今晚的镇北王府,与往日有些不同。
府邸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长廊上每隔几步就挂着一盏精致的宫灯,将整个王府照得纤毫毕现。
空气中甚至还飘着一丝淡淡的酒菜香气,看这架势,竟像是在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
更让秦羽心惊的是,他敏锐地察觉到,王府各处要道上站岗的护卫,多了许多陌生的面孔。
这些人一个个身姿挺拔,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内家功夫练到了极致的高手。
他们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杀伐之气,绝不是普通王府护卫能有的。
秦羽心中顿时了然,这些人,恐怕是宫里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亦步亦趋地跟着纪宁,来到了一处平日里极少开放的正厅前。
还未进门,里面便传来了隐约的说话声。
纪宁没有让下人通报,直接推门而入。
厅内的景象,瞬间印入了秦羽的眼帘,让他整个人都定在了那里。
只见宽敞的正厅之内,一张巨大的圆桌上,早已摆满了各式各样精致的菜肴,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而坐在主位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
他今日穿了一身明黄色的常服,脸上带着一丝轻松惬意的笑容,正端着酒杯,似乎在与人说着什么。
他的身旁,恭恭敬敬地站着太监总管李德全,那张老脸上同样是笑眯眯的。
而在皇帝的下首,还坐着一个人。
那人须发花白,面容清癯,虽然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便服,但眉宇间还残留着几分未曾散去的惊魂、不解,以及一丝丝被愚弄后的愤怒。
正是当朝首辅,方怀安,方阁老!
“微臣来晚了,让陛下和阁老久等。”
纪宁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微笑,对着皇帝拱了拱手,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方怀安,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方阁老,没吓到吧?”
方怀安看着施施然走进来的纪宁,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动了两下。
他现在要是再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那他这几十年的首辅也就白当了。
从所谓的罪证,到督察司的抓捕,再到自己被押入大牢,原来全都是一场演给外人看的戏!
而他自己,就是这场戏里最重要的那个主角!
想通了这一切,方怀安只觉得一阵哭笑不得。他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看着纪宁,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镇北王。”
他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你行此等惊天之举,为何不提前与老夫打个招呼?”
“提前打招呼?”纪宁笑了,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以您的性格,我要是提前说了,您这眉头一皱,眼神一正,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忠臣四个大字,那戏还怎么演得下去?”
“你!”方怀安被他这话噎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吹胡子瞪眼,却又无从反驳。
纪宁看着他那副又气又无奈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更浓了。
“不过,您府上被抄家,我可是真没提前通知。”
“那些番子也是真的在搜,谁知道会不会真从您家墙缝里,揪出几根私藏的金条来呢?”
“你这竖子!”
方怀安指着纪宁,手指都在发抖,最后却只能化作一声长叹,颓然地坐了回去。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纪轻轻的镇北王,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名为恐怖的感觉。
此子的心机城府,行事手段,简直是妖孽!
“好了好了。”
皇帝看着他们二人斗嘴,笑着摆了摆手,打起了圆场。
“纪宁也是为了国事,方爱卿就不要与他计较了。”
他将目光转向纪宁,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纪宁神色一正,沉声道:“回陛下,鱼饵已经全部吞下,那些世家为了扳倒方阁老,几乎是倾巢而出。”
“如今臣手上的证据,足以让他们伤筋动骨,一蹶不振。”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真要想凭这些就将他们盘根错节上百年的势力彻底铲除,恐怕还不够。”
“这就差不多了。”皇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他轻轻点了点头。
他要的,本就不是将所有世家都杀光,那会让整个朝堂动荡,天下不稳。
他要的,是打断他们的脊梁,收回他们手中的权力,让他们从此以后,只能乖乖地当一条听话的狗。
纪宁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那些罪证,今夜子时之前,便会悉数打包,秘密送入宫中。”
他说完,目光望向窗外深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至于我们,现在什么都不用做,就在这儿,安安稳稳地看戏便好。”
“想必很快,那些发现方阁老失踪的官员,就会将消息传回各家家主那里。”
“而他们,自然会找到我的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