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阁老府邸,书房。
当朝首辅方怀安须发皆张,将手中的一本奏折重重地拍在桌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
“混账,简直是混账至极!”
他指着门外,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方明远怒声斥道:“你看看现在的朝堂,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乌烟瘴气,人人自危,这全都是拜那个纪宁所赐!”
“一个督察司,搅得整个京城鸡犬不宁!”
“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全凭他一句话,全凭他高不高兴,这与乱臣贼子何异?”
方明远站在一旁,低着头,轻声劝道:“父亲息怒,您这几日为了此事,已经好几夜没合眼了。”
“息怒?我如何息怒!”
方怀安气得吹胡子瞪眼。
“我身为内阁首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眼看此等奸佞小人霍乱朝纲,我若再不说话,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他这半个月来,连上了七道奏折,每一道都痛斥纪宁滥用职权,请求皇帝收回成命,将督察司裁撤。
可结果呢?所有奏折都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皇帝的态度,已经再明显不过了。
“陛下这是被那小人蒙蔽了圣听啊!”
方怀安捶着胸口,脸上满是痛心疾首。
“若是再放任他胡闹下去,国将不国,为父就是拼了这条老命,死谏当场,也要将此獠的真面目揭露于圣前!”
方明远闻言大惊失色,连忙跪下:“父亲,万万不可啊,您是国之栋梁,怎能行此险招!”
“你给我记住!”
方怀安指着自己的儿子,语气严厉无比。
“我方家世代清白,为官者,当以国事为重,以百姓为念!”
“你将来若是入仕,千万不要学那纪宁,以权谋私,构陷忠良,否则我第一个不饶你!”
“是,孩儿谨记。”
方明远话音未落。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书房那扇厚重的实木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得四分五裂!
木屑纷飞中,十几个身穿黑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的督察司番子,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
“你们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阁老府邸!”
方明远又惊又怒,起身挡在父亲身前。
为首的一名百户根本不理他,一双阴冷的眼睛扫过书房,最后落在了方怀安身上。
嘴角勾起一抹狞笑:“方阁老,我们是督察司的,奉总督察之命,请您跟我们走一趟!”
府中的家丁护院闻声赶来,却在看到这群煞神之后,一个个吓得腿都软了,根本不敢上前。
很快,整个方府的人,无论主仆,全都被粗暴地驱赶到了院子里。
方怀安一生刚正,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百户的鼻子,几乎要喷出血来:“放肆,你们凭什么抓人!”
“圣旨呢?刑部的公文呢?”
“我乃当朝首辅,便是陛下要问罪于我,也需三司会审!”
“纪宁他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动我!”
他坚信自己为官一生,两袖清风,绝无半点把柄落在人手。
等这件事情了结,他定要亲自到御前,狠狠参上纪宁一本,不死不休!
然而,那百户只是轻蔑地笑了笑,根本不在意他的咆哮。
他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两名番子抬上一个箱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地上。
“方阁老,您自己看看吧。”
地上散落的,是几本账册,一叠地契,还有几封笔迹各异的书信。
方怀安只扫了一眼,便觉得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诬陷,这是赤裸裸的诬陷!”
他指着那些东西,声音都在颤抖。
那账册上,清清楚楚地记录着他收受某位盐商巨额贿赂的明细。
那些地契,全都是京城郊外的良田,名字写的也是他。
而那几封信,更是证明他与外地官员勾结,意图卖官鬻爵的铁证!
“父亲!”
方明远也懵了,他冲过去捡起一本账册,翻了几页,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些罪名,一看就是假的!
他父亲是什么样的人,他比谁都清楚!
可诡异的是,这些人证物证,做得天衣无缝,每一个细节都仿佛是真的!
“带走!”
那百户根本不给他们辩解的机会,冷喝一声。
两名番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方怀安。
“纪宁,你这奸贼,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方怀安的怒吼声在院中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悲愤。
眼看着父亲被强行押走,方明远彻底慌了神。
他知道,以督察司现在那无法无天的行事风格,父亲被抓进去,绝对是凶多吉少。
虽然明知那些罪名是假的,可人证物证俱在,谁说得清?
他真怕自己的老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大牢里!
他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也顾不上府里的混乱,哭着冲出大门,向着几位与父亲交好的朝中重臣府邸跑去。
无论如何,必须把父亲救出来!
另一边,镇北王府。
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那几个被纪宁召见过,又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钉子千户,此刻正一脸兴奋地跪在地上,脸上洋溢着邀功的喜色。
“王爷,幸不辱命,方怀安那老匹夫已经被我们抓回来了,现在就关在督察司的大牢里!”为首的千户激动地说道。
“那老东西嘴硬得很,一路上还在叫骂,说要到陛下面前告您的状呢!”
“王爷,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要属下们用点手段,让他把嘴闭上?”
几人眼中都闪烁着残忍而兴奋的光芒,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在方怀安身上用些手段,好向自己的主子邀功了。
纪宁坐在书案后,慢条斯理地品着茶,仿佛他们说的不是当朝首辅,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阿猫阿狗。
他放下茶杯,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淡淡地说道:“不急。”
“先关他几天再说。”
说完,他便挥了挥手,再没有多余的话,甚至没有要亲自过去审问的意思。
那几名千户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齐齐爆发出了一阵狂喜的光芒。
他们懂了!
王爷这是默许了!
王爷不想脏了自己的手,所以让他们去办!
先关几天,这几天里能发生什么事,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到时候就算把人折磨死了,也可以推说那老东西自己想不开,畏罪自杀了!
“属下明白!”
几人磕了个头,脸上带着心领神会的笑容,乖乖地退了下去。
他们一走,秦羽的身影便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看着那几人离去的背影,眉头紧锁。
“主子,您就这么让他们走了?”
秦羽跟在纪宁身边这么久,心思早已不像当初那么单纯。
他很清楚,这些家伙回去之后,肯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对落难的方阁老下死手。
用尽各种酷刑折磨,而后再将所有的罪名都栽赃到主子的头上。
这简直就是把刀柄主动递到了敌人手里。
可主子既然没有阻止,那就证明,他肯定有其他的准备。
纪宁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不让他们去,这出戏怎么唱得下去?”
秦羽还是不解,他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问道:“主子,那我们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真让他们把方阁老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