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将军府。
与开封府的喧嚣不同，这里是一片沉凝的肃穆。
书房内，黎川背着手，像一头困在笼中的猛兽，来回踱步。
地上的波斯地毯厚实绵软，吞噬了他所有的脚步声，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烦躁。
他停下脚步，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不对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从开封传回来的消息，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诡异。
先付钱，后交货。
而且是全款。
还要白纸黑字，签下死契，一周内分批交割。
这天底下，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简直像是生怕别人不来占便宜，主动把脖子伸到刀口下。
“父亲，此事是否太过蹊跷？”
黎川终于忍不住，看向坐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的黎振雄。
黎振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蹊跷？”他发出一声不屑的鼻音。
“纪宁那小儿，死了娘，被夺了妻，宁王府的脸面都让他丢尽了。”
“如今他唯一的依仗，就是皇帝给他的钦差身份，和他手上的那批官粮。”
“他抛出这些粮食，就是在赌。”
黎振雄猛地睁开眼，精光四射。
“他赌我们不敢吃下这批粮食，赌我们怕这是个陷阱！”
“可他越是这么故弄玄虚，就越说明他已经黔驴技穷！”
“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毛头小子，能有什么深谋远虑？”
黎振雄站起身，一掌拍在黎川的肩膀上。
“川儿，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他把陷阱摆在明面上，恰恰说明这根本不是陷阱！”
“他要钱，我们就给他钱！”
“他要立契，我们就跟他立契！”
“用他自己的粮食，花他急需的银子，最后把他这个钦差倒卖官粮的罪证，牢牢抓在我们手上！”
“到时候，别说是一个小小的世子，就是宁王复生，也救不了他！”
黎振雄的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运筹帷幄的自信。
可这些话却像是一阵阵空洞的风，吹得黎川心里更慌了。
他总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莽夫。
而是一头潜伏在暗处，正舔舐着獠牙，准备发动致命一击的孤狼。
不行。风险太大了。
数万石粮食，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要掏空将军府一半的家底。
万一真的出了什么差错，将军府也承受不起。
必须找个人来转移这个风险！
黎川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一张哭得梨花带雨，却依旧楚楚动人的脸。
柳如烟。
还有她那个贪婪又愚蠢的爹。
柳家！
对，就是柳家！
他们现在就是一群走投无路的丧家之犬，只要给他们一根骨头，他们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黎川的眼睛，骤然亮起。
那点不安和心悸，瞬间被一个更加阴狠毒辣的念头所取代。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父亲说的是。是孩儿多虑了。”
“孩儿这就去办，一定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帖帖。”
黎振雄满意地点了点头。
“去吧，这正是你建功立业，彻底将纪宁踩在脚下的好机会。”
黎川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退出了书房。
只是在他转身的刹那，眼中的那抹狠厉，一闪而过。
纪宁，你不是要钱吗？
好，我给你。
不过，是用你老情人的钱！
……
柳府。
自从宁王府老夫人过世，柳家被勒令还钱之后，这里就彻底没了往日的生气。
府门紧闭，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像是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府内的下人们一个个愁眉苦脸，走路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一口。
“黎公子到！”
门房一声拉长了音的通传，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死水潭里。
整个柳府，都活了过来。
柳家家主柳安，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内堂冲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半旧的常服，头上的发髻都有些歪斜，可见他跑得有多急。
“哎呀，黎公子，是黎公子来了！”
柳安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那张老脸上的褶子，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菊花。
“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看茶，上最好的茶！”
他一边点头哈腰地把黎川往里请，一边对着下人吆五喝六。
那副卑微的姿态，哪里还有半分体面。
黎川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萧条的景象，心中愈发有底。
他没有走进内堂，而是在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柳安连忙亲自为他斟茶，姿态放得极低。
“黎公子，您是为了如烟的事来的吗？”
柳安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如烟那丫头命苦，如今被纪宁那畜生休了，以后还要仰仗您多加照拂啊。”
黎川端起茶杯，却不喝。
他只是用杯盖轻轻地撇着浮沫，慢悠悠地开了口。
“柳伯父。”
这一声柳伯父，叫得柳安浑身一颤，差点把手里的茶壶给打了。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如烟。”
“是为了给柳家指一条明路。”
柳安愣住了。
明路？
他呆呆地看着黎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黎川放下茶杯，声音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开封府水患，朝廷拨了赈灾粮，此事柳伯主可知晓？”
柳安连连点头。
“知道，知道，此事闹得沸沸扬扬，还是纪宁那小子去的。”
一提到纪宁，柳安就恨得牙痒痒。
黎川笑了笑。
“纪宁此去，名为赈灾，实则另有图谋。”
“他与当地官商勾结，囤积居奇，想要大发一笔国难财。”
“如今，他手上有一批数万石的新米，急于出手。”
“我打算把这批粮食全部吃下来。”
柳安的眼睛，猛地瞪大了！
数万石粮食！
他虽然不懂生意，但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在灾年，粮食就是金子，谁掌握了粮食，谁就掌握了财富！
“黎公子……您的意思是……”
柳安的声音都开始发颤，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黎川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推心置腹的诚恳模样。
“柳伯父，这批粮食数量太大，我黎家一家也有些吃力。”
“我思来想去，不能忘了柳家对我的好，更不能忘了如烟为我受的委屈。”
“所以，我想着，有钱大家一起赚。”
“柳家出些本钱，我们两家合力，将这批粮食拿下。”
“到时候，粮价一涨，利润何止翻倍？”
“区区三万两的亏空，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