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议事大厅,此刻的气氛比北境的寒风还要凝重几分。
十几个被从城中各处请来的郎中,正襟危坐,一个个面色发白,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面前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毛毯,上面躺着两个从大营里抬出来的士兵。
那两个士兵双目紧闭,嘴唇干裂,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即便是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地抽搐一下,口中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一股混杂着汗水、污物和草药的酸腐气味,弥漫在整个大厅,让那些养尊处优的郎中们坐立不安,仿佛这空气里充满了致命的毒素。
秦羽站在纪宁身后,眉头紧锁,眼神中充满了担忧。他想不通,王爷为何要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将染病的士兵直接带入府中。
纪宁却仿佛完全没有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也没有在意周围人恐惧的目光。
他蹲下身,无视了身后郎中们倒抽冷气的惊呼,伸出手,直接探上了其中一名士兵的额头。
滚烫!
他又翻开士兵的眼皮,看了看浑浊的眼白,接着又捏了捏士兵因为脱水而失去弹性的皮肤。
整个过程,冷静得像是在检查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怎么样?”纪宁站起身,目光扫过那群战战兢兢的郎中,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为首一个年纪最大的老郎中,颤颤巍巍地站起身,对着纪宁拱了拱手,小心翼翼地说道:“回王爷,依老朽看,这两位军爷是中了疫气啊!”
“疫气?”纪宁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讽。
“正是!”
另一个郎中赶紧附和,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此病来势汹汹,病状凶险,绝非寻常风寒,此乃天降之灾,非药石可医,只能看各人造化了。”
“造化?”
纪宁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
“你的意思是,本王这两千多名精锐的弟兄,就只能躺在床上,等着老天爷来决定他们的死活?”
那郎中被纪宁冰冷的目光一扫,吓得浑身一哆嗦,连忙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我们已经尽力了。”
老郎中硬着头皮解释道。
“给军爷们开了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可都收效甚微,这疫病,实在是……”
“够了。”纪宁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他算是看明白了,指望这群连病理学是什么都不知道,治病基本靠玄学的家伙,跟指望跳大神没什么区别。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到那两个昏迷的士兵身上,心中却在飞速地思考。
真的是瘟疫吗?
如果是,为何只在军营中爆发,城中百姓却安然无恙?
而且,为何发病最集中的,偏偏是驻扎在西边的第三营?
“你们两个。”
纪宁的目光转向了跟着士兵一同前来的那名百户官。
“仔细想想,从发病前半个月开始,你们有没有吃过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或者喝过什么来路不明的水?”
那百户官和另一名士兵都是一脸茫然,他们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王爷,军中饮食,都是统一配给的,水源也是城中统一的深井,绝不可能有问题啊!”百户官一脸笃定地说道。
纪宁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如果不是饮食和水源,那传染源究竟是什么?
就在大厅陷入一片沉寂之时,那名百户官的眼睛却猛地一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
“王爷!我想起来了!”
他急切地说道。
“大概十天前,我们第三营在城外西山操练的时候,碰到了一小股北莽的斥候!”
此言一出,纪宁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我们跟他们打了一场,那帮孙子跑得比兔子还快,不过却留下了一百多只羊!”
百户官的脸上露出一丝懊恼。
“我们当时还以为是天上掉馅饼,就把那些羊全都带回了营里,宰了给弟兄们加餐。”
羊!
纪宁的脑子里仿佛有电光一闪,所有零碎的线索在这一刻瞬间被串联了起来!
“吃过那些羊肉的,是不是只有你们第三营的人?”纪宁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急切。
“是的!”
百户官愣愣地点头。
“当时缴获不多,就都分给咱们营的弟兄们了,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大块!”
“那些羊,在宰杀之前,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比如精神萎靡,或者身上有病灶?”
“这。”
百户官被问住了,他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时所有人都沉浸在缴获战利品的喜悦中,谁会去仔细检查那些羊是不是生病了?
够了。
纪宁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这不是什么天降的瘟疫,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一场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简单粗暴,但在这个时代却堪称无解的生物攻击!
那些北莽人,故意将携带了病毒的牲畜,送到他的军队面前。
他的士兵们,亲手将致命的毒药,当作战利品,兴高采烈地吃进了肚子里!
禽畜携带的病毒,多为烈性流感。
即便经过高温烹煮,也未必能完全杀死。
而这种病毒一旦进入缺乏抗体的人体,便会迅速爆发,造成高烧、上吐下泻等急性症状。
好一招釜底抽薪!
纪宁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底深处只剩下一片刺骨的冰寒。
“秦羽!”
“属下在!”
“立刻传令下去,将营中所有剩下的羊肉,以及处理过羊的厨具、场地,全部深埋!接触过的人,全部隔离观察!”
“是!”秦羽虽然不完全明白,但看到纪宁那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立刻领命而去。
紧接着,纪宁的目光转向了那群依旧处于茫然状态的郎中。
“去!”他指着门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说道。
“立刻去全城所有的药铺,给我收购三味药!”
“黄连、金银花,还有葛根!”
“有多少要多少!”
“本王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个时辰之内,我要在王府看到堆积如山的这三味药!”
此言一出,那群郎中全都懵了。
黄连和金银花,他们都认得,是清热解毒的常用药,虽然效果有限,但至少对症。
可,葛根?
那不是乡下人用来填饱肚子的东西吗?
虽然也算是一味药,但多是用来治疗风寒初期的表症,跟眼下这种要人命的疫病,根本八竿子打不着啊!
“王爷。”
那名老郎中壮着胆子,迟疑地问道。
“这葛根能治疫病?”
纪宁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都懒得跟他解释什么叫葛根汤,什么叫辛凉解表,什么叫提升免疫力。
他只是冷哼一声:“你们治不好,就让本王来治。出了事,本王担着。现在,都给我滚出去办事!”
那群郎中被纪宁的气势吓得不敢再多问一句,一个个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议事大厅。
看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纪宁无奈地摇了摇头。
葛根汤,这种在后世被中医用了几千年,证明对病毒性感冒有奇效的经方,在这个时代,竟然被当成不入流的土方子。
他心中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紧迫感。
这次的危机,靠着他超越时代的知识,或许能够化解。
但下一次呢?
战争一旦开启,刀剑无眼,伤兵满营,他不可能每次都亲自来诊断,亲自来开方。
这些在战场上百战余生的老兵,每一个都是大雍最宝贵的财富,他们的战斗经验和意志,是再多的新兵也无法比拟的。
死一个,就少一个。
靠这群治病如算命的郎中,他的军队迟早要被拖垮!
不行!
纪宁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他必须建立起一支真正属于自己的后勤队伍,尤其是一个高效、科学的医务班子!
他要亲自培养出一批懂消毒、懂包扎、懂药理,能真正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军医!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疯长的野草,再也无法遏制。
他看着地上那两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士兵,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是危机,但同样也是一个契机。
一个让他彻底改造这支军队,将它打造成一支真正无敌之师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