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太巧了。
巧得就像是有人算准了他回来的时机,算准了北莽即将发动的攻势,然后在他最需要这支军队的时候,釜底抽薪,给了他致命一击。
北莽的那些人?
纪宁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那些草原上的家伙,心思诡谲,诡计多端,用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并非没有可能。
“备马!”
他没有丝毫的迟疑,冰冷的声音在大厅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秦羽,点一队亲卫,跟我去大营!”
“王爷!”
秦羽脸色一变,立刻上前一步,急声道:“军医说了,军营里疫病横行,恐有传染之危,您千金之躯,怎能亲身犯险!”
“我的兵在里面躺着等死,我这个王爷在外面怕死?”
纪宁猛地转头,目光如刀,直刺秦羽。
“什么时候,你也学会说这种废话了?”
秦羽被他看得心头一凛,瞬间低下了头,抱拳沉声道:“属下知罪,属下这就去备马!”
一行人雷厉风行,没有片刻耽搁,直奔城西的大营而去。
战马疾驰,然而越是靠近军营,纪宁的心就越是往下沉。
往日里,隔着老远就能听到的操练呐喊声,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一般的寂静,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还没等他们靠近营门,一股混杂着草药、污物和某种腐败气息的淡淡臭味,便顺着风钻入了鼻腔。
这味道,纪宁在前世的医院里闻到过,那是属于病房的味道,是属于疾病与死亡的味道。
“站住!什么人!”
营门前,几名脸色蜡黄、眼圈发黑的士兵用长戟拦住了他们,神情紧张,充满了警惕。
当他们看清来人是纪宁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极度震惊和慌乱的神色,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王爷,您怎么来了!”
为首的一名百户官,声音都在发颤。
“让开。”纪宁翻身下马,声音冷得像冰。
“王爷,万万不可啊!”
那百户官死死地跪在地上,拦在纪宁身前,几乎是带着哭腔喊道。
“王爷,里面真的去不得啊!”
“这病邪性得很,会过人气的!”
“现在整个大营都已经被封了,所有染病的弟兄都隔离开来了,您要是也染上了,那我们北境就真的完了啊!”
他身后那几名士兵也是连连磕头,苦苦哀求。
他们是真的怕了。
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处的同袍,一个个倒下,高烧不退,胡言乱语,那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流逝却无能为力的恐惧,已经彻底击垮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纪宁是他们唯一的主心骨,如果连纪宁都倒下了,他们不敢想象后果。
纪宁看着他们那副惊恐绝望的模样,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瘟疫?
他心中立刻冒出了这个词。
如此大规模的传染,症状又如此凶险,除了瘟疫,他想不出别的解释。
可这不对!
“如此大范围的瘟疫,为何消息没有上报朝廷?”
纪宁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你们在干什么?想瞒报不发,让整个北境都变成一座死城吗!”
此话一出,那几名军官都是一愣。
那名百户官茫然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解:“王爷,冤枉啊,消息早就送出去了啊!”
“从发现不对劲的第三天起,周副将就亲自写了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派人送往京城了啊!”
“按理说,朝廷的旨意和太医早就该到了才对!”
军报送出去了?
纪宁的心猛地一沉。
他从京城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路上根本没有听到半点关于北境爆发瘟疫的风声。
如果军报真的送出去了,以皇帝对北境的重视,绝不可能压着不处理。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封求救的军报,根本就没有送到皇帝的案头。
它在半路上,就被人截下了!
朝堂之中,还有北莽的内应?
或者说,是那些刚刚被自己剜了一刀,怀恨在心的世家,在背后搞鬼?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纪宁脑中闪过,京城的暗流与北境的危机,在这一刻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了起来。
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心中的杀意,已然沸腾。
但他脸上却依旧平静,他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起来吧。”
他收敛了情绪,声音缓和了一些。
“仔细跟我说说,染病的弟兄,都有什么症状?”
那百户官见纪宁没有再追究,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
一边擦着额头的冷汗,一边心有余悸地回忆道:“回王爷,大多数人,一开始都只是觉得身上没劲,头昏脑涨,跟得了伤风感冒差不多,谁也没当回事。”
“可要不了三天,就不对了!”
他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
“开始上吐下泻,整个人跟虚脱了一样,吃什么吐什么,连水都喝不进去!”
“然后就开始发高烧,烧得满脸通红,说胡话,整个人都快烧傻了!”
“这怪病从爆发到现在,已经有七八天了。”
另一名军官补充道。
“好在目前还没死多少人,就只有十几个身体本来就弱的弟兄,没撑过去。”
伤风感冒的初期症状,潜伏期三天左右,而后转为急性肠胃炎和高烧。
纪宁一边听,一边在脑中快速分析。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伤风感冒,也不是典型的古代瘟疫。
寻常瘟疫,比如天花、鼠疫,死亡率极高,而且症状更加可怖。
这更像是一种病毒感染。
一种他从未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针对性极强的病毒!
“城里除了士兵,还有其他人感染吗?”纪宁又问出了一个关键问题。
“回王爷,说来也怪,染病的,绝大多数都是咱们大营里的弟兄。”
百户官答道。
“而且,最先发病、病情最重的,都是驻扎在西边第三营的弟兄们!”
同一个军营里的人集中爆发?
纪宁的眼睛微微眯起。
这更像是水源污染,或者食物中毒。
不对,如果是简单的下毒,以军中大夫的水平,不可能查不出来。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手段。
“我知道了。”
纪宁点了点头,心中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
他转身,对着身后神情凝重的秦羽下令。
“传令下去,从现在开始,大营继续封锁,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所有人的饮水,必须全部用烧开的沸水,食物必须完全做熟!”
“另外,让所有还健康的弟兄,都用布蒙上口鼻!”
这一连串在古代人听来有些奇怪,但在纪宁看来却是基本防疫常识的命令,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还有。”
纪宁没有理会他们的惊愕,继续说道:“去,把城里所有医馆的郎中,有一个算一个,全都给我请到王府来,就说本王有要事相商!”
“是!”秦羽立刻领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纪宁的命令已经下达完毕时,他却忽然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名百户官的身上,说出了一句让所有人魂飞魄散的话。
“最后,你亲自去一趟隔离区。”
“从里面,挑两个感染症状最轻,神志还清醒的弟兄。”
“直接送到我的王府去。”
此言一出,整个营门前,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纪宁。
把染了瘟疫的病人,送到王爷的府上?
王爷他到底想干什么?
“王爷,万万不可啊!”
那百户官第一个反应过来,双腿一软,又一次跪了下去,这一次,他是真的快哭了。
“王爷,您这是要干什么啊!那可是疫病啊,您把病人弄到府里,万一您也。”
“闭嘴!”
纪宁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话。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军官,眼神中没有半分动摇,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
“本王要亲自看看,这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你们治不好,城里的大夫也治不好,难道就让两千多弟兄躺在那里等死吗?”
“本王不信天,不信命,只信我自己!”
他上前一步,弯下腰,凑到那百户官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
一字一句地说道:“这是命令,如果你还认我这个镇北王,就照我说的去做。”
“出了任何事,本王一力承担。”
“如果你办不到,或者不敢办,那本王就亲自进去挑人。”
那名百户官浑身剧震,他抬起头,对上了纪宁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他不知道王爷到底有什么办法,但他知道,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
良久,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牙关紧咬,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