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明。
当京城的大多数人还沉浸在梦乡之中,昨夜那场足以颠覆朝堂格局的鸿门宴,其真正的余波甚至还未开始扩散。
一队百人左右的精悍骑兵,便已悄无声息地自镇北王府的侧门鱼贯而出,踏着清晨的薄雾,汇入出城的官道,朝着北方的地平线疾驰而去。
没有惊动任何人,没有繁琐的告别。
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走得也是这般干脆利落。
对于朝中的文武百官来说,这一天似乎与往常并无不同。
只是当他们小心翼翼地走出家门,准备上朝时,却敏锐地感觉到,京城的气氛有些微妙。
那些前些日子里无处不在,眼神如同鹰隼般锐利,让所有官员都如芒在背的督察司番子,好像一夜之间就失去了踪影。
整座京城,仿佛被抽走了一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弛了下来,却又带着一种风雨欲来前的诡异宁静。
官道之上,马蹄声碎。
纪宁身披黑色大氅,迎着凛冽的寒风,端坐于马背之上。
他手中并未握着缰绳,而是展开了一卷由暗影卫加急送来的密报。
“王爷,北莽那边,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
秦羽催马赶上,与纪宁并行,声音中带着一丝凝重。
“嗯。”纪宁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情报,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音节。
密报上的信息,验证了秦羽的说法,也证实了纪宁之前的预料。
自从北莽派来京城的那几个家伙,在纪宁面前被羞辱得体无完肤,颜面尽失之后,草原上的风,便开始变得躁动不安。
那种所谓的文斗,说白了,不过是战前的一种试探,一种姿态。
无论胜败,都只是为即将到来的战争,寻找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罢了。
败了,是奇耻大辱,需用鲜血洗刷。
胜了,是天命所归,更要乘胜追击。
所以,战争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
“根据最新的情报,至少有十三个大小部落,已经开始拔营,朝着北莽王庭的方向汇集。”
秦羽继续汇报道,语气愈发沉重。
“看这架势,他们是想集结所有力量,跟我们来一场大的。”
纪宁的眉头微微皱起。
草原部落,在这个时代,确实是极为难缠的对手。
他们来去如风,居无定所,全民皆兵。
想要在广袤的草原上将他们一网打尽,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历史上多少中原王朝,都是被这些游牧民族活活拖垮的。
然而,纪宁的嘴角,却在片刻之后,勾起了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将手中的密报递还给身后的亲卫,淡淡地开口道:“一群饿狼,在分食猎物之前,总要先决出谁是头狼。”
秦羽闻言一愣,有些不解地看着纪宁。
纪宁迎着风,目光遥望着北方的天际,声音平稳而清晰:“北莽王庭想要整合所有部落的力量,可那些部落的首领,就真的甘心将自己族人的性命,交到一个外人手上,为他去卖命吗?”
“他们聚得越快,声势越浩大,内部的矛盾就会被激发得越厉害。”
“谁当先锋,谁做主力,谁去啃最硬的骨头,谁在后面坐收渔利,这些都是问题。”
“他们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就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地方。”
秦羽听着纪宁的分析,原本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他只看到了敌人集结的威胁,而王爷看到的,却是威胁之下隐藏的,可以一击致命的破绽。
“传令给我们在北莽的暗桩。”
纪宁的声音陡然转冷。
“让他们不必做任何多余的事情,只需要把这些部落首领之间,谁说了谁的坏话,谁抢了谁的草场。”
“谁又多看了谁的老婆一眼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给我添油加醋地传出去。”
“我要让这把火,在他们自己内部,先烧起来。”
“是!”
秦羽重重地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对自家主子这诛心手段的敬畏。
三天之后。
当那座雄伟而沧桑的北境雄关,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王府亲卫都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阵欢呼。
京城虽好,但这里,才是他们的根。
然而,纪宁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回到故地的喜悦。
他的目光如刀,扫过远方的城池,眉头再次紧紧地锁了起来。
不对劲。
气氛很不对劲。
往日里,即便是在白天,城墙之上也应该能看到成队巡逻的士兵,旌旗招展,戒备森严。
可现在,城墙上的人影,却显得稀疏了许多。那股属于边军的,铁血肃杀之气,也淡薄得几乎感受不到。
“进城!”
纪宁没有丝毫犹豫,一夹马腹,率先朝着城门冲去。
回到熟悉的镇北王府,纪宁甚至来不及喝上一口热茶,便直接走入了议事大厅。
“城中留守的将领,全都给我叫过来!”
他冰冷的声音,在大厅之内回荡。
秦羽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几名负责留守的副将和校尉便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一个个脸色都有些苍白和憔悴。
“王爷,您可算回来了!”
为首的一名副将一看到纪宁,就像是看到了主心骨,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
“说,城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纪宁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我离京之前,留下了八千精兵守城,现在城墙上的守军,为何连三成都不到?”
那几名将领对视了一眼,脸上都露出了极为苦涩和为难的神情。
就在为首那名副将准备开口解释的时候,议事厅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负责军中医疗的军医,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与无助之色,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王爷不好了,您快去军营看看吧!”
那军医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弟兄们快撑不住了啊!”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剧变!
纪宁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他一步上前,伸手直接将那名军医从地上拎了起来,双目如电,死死地盯着他。
“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都病了。”
军医被纪宁的气势吓得浑身发抖,语无伦次地说道:“从大概七八天前开始,军营里就陆续有士兵出现浑身无力,高烧不退的症状。”
“一开始我们还以为只是普通的风寒,可后来,病倒的弟兄越来越多!”
“从几十个,到几百个,再到今天已经有超过两千名弟兄,都躺在营房里起不来了!”
“我们想尽了办法,城里所有医馆的大夫也都请遍了,可根本查不出病因!”
“所有的药方,都没有半点效果!”
“现在军营里的病床早就已经不够用了,城里的医馆也全都塞满了咱们的人,再这么下去,恐怕整个北境大营,就要彻底瘫痪了啊!”
轰!
军医的这番话,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在纪宁和秦羽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四千人!
一支军队,在没有发生任何战斗的情况下,超过半数的士兵,竟然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诡异疾病,而失去了战斗力!
纪宁松开了手,那名军医瘫软在地。
他缓缓转过身,面沉如水,目光穿过议事厅的大门,望向军营的方向。
皇帝给了他节制整个北方边军的无上兵权,给了他可以随意开战的特权。
他带着万丈雄心,准备在北境大展拳脚,与北莽一决雌雄。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不是敌人的千军万马,而是自己那已经形同瘫痪的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