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一瞬间，承德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钉在了黎川身上。
那一道道视线，有疑惑，有审视，有期待，更有幸灾乐祸。
它们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黎川牢牢地罩在了中央。
黎川只觉得自己的头皮一阵发麻。
后背的冷汗，几乎是瞬间就浸湿了里衣。
他脸上维持着武将该有的沉稳与刚毅，手心却已经一片湿滑。
文斗？
跟这个叫呼延博的老怪物文斗？
开什么玩笑！
他黎川是武状元出身，战场上冲锋陷阵，指挥调度，他自认有两把刷子。
可论起舞文弄墨，他那点墨水，连那些翰林院的老学究都比不过，更何况是眼前这个一看就城府深不见底的蛮夷国师！
他能打赢北境那一仗，靠的是什么，他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
正如那蛮夷壮汉所说，靠的是兵器！
是纪宁提供的那些图纸，是兵部日夜赶工造出来的神兵利器！
没有那些东西，他黎川现在坟头的草都三尺高了！
这呼延博指名道姓挑战自己，分明就是看穿了这一点，故意来羞辱大周，打他黎川的脸！
答应？
必输无疑，到时候丢的可是整个大周的脸面！
不答应？
他这个新晋的大将军，北境大捷的功臣，在万众瞩目之下，连一个蛮夷老头的挑战都不敢接？
他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上立足！
黎川的脑子飞速地转动着，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从席位上站了起来。
他不能露怯，绝对不能！
他朝着龙椅上的皇帝一抱拳，又转向呼延博，声音洪亮，不卑不亢。
“国师说笑了。”
“黎某不过一介武夫，只懂得在沙场上拼杀，舞刀弄枪尚可，至于文斗，实在非我所长。”
他先是自谦一句，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若是国师想比试拳脚功夫，黎某随时奉陪！”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倒也挽回了几分颜面。
不少武将纷纷点头，觉得黎将军应对得体。
呼延博那张干枯的脸上，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仿佛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呵呵，黎将军谦虚了。”
“能谈笑风生，在战场上压制我满意一头的人，就算是靠着兵器之利，想必那些东西也是出自你手吧，又怎会不擅文斗？”
黎川的心猛地一沉！
该死！
这老东西连这个都知道！
他这是要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可惜，那些兵器根本就不是他做的。
黎川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下意识地，用求助的目光，扫向了宁王府的席位。
他的视线，精准地落在了那个身着玄色锦袍，自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男人身上。
纪宁！
对。纪宁！
黎川的眼中瞬间闪过一道精光，一个完美的脱身之计涌上心头。
这不正是把纪宁拖下水的最好机会吗？
他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高亢，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激昂。
“国师谬赞了！那些兵器是黎某偶得罢了，当不得真。”
他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向呼延博，一字一句地说道。
“不过，国师既然想与我大周才俊切磋，黎某倒认为，有个人比我更合适。”
“哦？”呼延博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黎川的目光，缓缓地，从呼延博身上，移到了纪宁的身上。
他伸出手，遥遥一指。
“那便是宁王世子，纪宁！”
轰！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仿佛被投下了一颗炸雷！
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齐刷刷地，从黎川身上，转移到了纪宁的身上。
纪宁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黎川却不管不顾，继续大声道。
“国师有所不知，当年北境战场，老宁王爷骁勇善战，打得你们蛮夷节节败退。”
他故意提起旧事，声音中充满了悲愤。
“若非国师您，用了那见不得光的阴诡手段，用剧毒暗算了老王爷，我大周又岂会痛失擎天之柱！”
“此乃国仇，更是家恨！”
黎川的声音回荡在殿中，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的心上。
“今日，国师您站在这里，而老王爷唯一的血脉，宁王世子纪宁，也在这里！”
“正所谓父债子偿，父仇子报！”
“由宁王世子出面，与国师您在这朝堂之上，一决高下，既是为了大周的颜面，更是为了替父报仇！”
“这才叫理所应当，名正言顺！”
一番话说完，黎川朝着纪宁的方向，重重一抱拳。
“世子这不仅是两国之争，更是你的复仇之战，黎某，恳请世子出战！”
好一个黎川！
好一个名正言顺！
他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慷慨激昂，瞬间就将自己从窘境中摘了个干干净净，还顺手将纪宁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他不仅把皮球踢给了纪宁，还给纪宁戴上了一顶为父报仇的高帽子！
这下，纪宁若是不应战，那就是不忠不孝，是胆小懦弱！
“说得对，黎将军言之有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世子爷，您可不能当缩头乌龟啊！”
“是啊，这可是最好的报仇机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挫败这老贼的锐气！”
殿内的气氛瞬间被点燃，无数道目光聚焦在纪宁身上，充满了鼓动和期待。
纪宁端坐席间，面沉如水。
他缓缓端起面前的酒杯，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正要开口。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又带着一丝颤抖的声音，在他身旁响了起来。
“世子……”
纪宁转过头，看到柳如烟已经缓缓地站起了身。
她那张素净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担忧，有决绝，更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激励。
她没有看别人，一双美目只是定定地看着纪宁。
“黎将军说得对。”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周围人的耳中。
“这是国事，更是您的家事。”
柳如烟深吸一口气，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股逼人的气势，质问道。
“杀父仇人就在眼前，难道您，连为老王爷报仇的胆子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