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这一声质问，如同一柄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她预设中纪宁最脆弱的地方。
声音清亮，带着一丝悲愤，一丝激励。
仿佛真的是在为纪宁，为死去的宁王爷鸣不平。
她算准了，在黎川那番慷慨陈词的铺垫下，在自己这句诛心的质问下，纪宁作为一个儿子，作为一个男人，已经再无退路。
黎川的嘴角，在众人看不见的角度，勾起了一抹得意的冷笑。
他与柳如烟的配合，简直天衣无缝。
这一唱一和，直接将纪宁架在了火上。
现在整个承德殿的文武百官，甚至龙椅上的皇帝，都在等着看纪宁的反应。
是涨红了脸，硬着头皮应下，然后等着在文斗中出丑？
还是当众认怂，承认自己不如一个蛮夷老头，从此背上不忠不孝，怯懦无能的骂名？
无论哪一个选择，他纪宁都输定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纪宁的脸上，没有半分被逼到绝境的窘迫和愤怒。
他甚至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深邃的眸子，平静地扫过柳如烟那张写满了大义的脸。
又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远处，一脸正气凛然的黎川。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就像是在看两个卖力表演，却演砸了的戏子。
随即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怒笑，而是一种近乎于愉悦的，带着几分玩味的轻笑。
这声轻笑，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格外刺耳。
柳如烟心头猛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黎川脸上的得意，也瞬间凝固。
不对劲。
纪宁的反应，完全不在他们的剧本里。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纪宁施施然地站起了身。
他没有理会呼延博，也没有看黎川和柳如烟，而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
朝着龙椅的方向，恭恭敬敬地躬身一拜。
“陛下。”
他的声音沉稳如山，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皇帝看着他，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
微微颔首：“纪爱卿，有何话说？”
“陛下，黎将军与柳小姐所言，句句在理。”
纪宁直起身，朗声说道。
此话一出，黎川和柳如烟都是一愣，难道纪宁真的蠢到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走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蛮夷国师当面挑衅，于国，是为辱我大周；于私，是为欺我纪家无人。”
“此战，臣，非应不可。”
纪宁的话掷地有声，充满了决绝的意味。
殿内不少臣子都暗暗点头，觉得宁王世子总算还有几分血性。
然而，纪宁的下一句话，却让所有人的表情都变了。
“只是，臣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陛下恩准。”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扫视全场，最后重新落回到皇帝的脸上。
“自先父战死，臣心灰意冷，一直赋闲在家，不问世事。”
“宁王之爵位，亦悬而未决。”
“臣自知，无功不受禄。”
“今日，臣愿借此机会，与蛮夷国师一斗。”
“若臣能胜，为大周挣回颜面，为先父报得一分血仇，恳请陛下恩准。”
“由臣，正式承袭宁王爵位，重振我宁王府之荣光！”
“若臣不幸落败，甘愿领受任何责罚，从此闭门思过，再不踏出王府半步！”
轰！
这番话，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千层巨浪！
整个承德殿，瞬间炸开了锅！
疯了！
这纪宁，简直是疯了！
他竟然拿自己的爵位，拿整个宁王府的未来，来做这场文斗的赌注！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应战了，这是在逼宫！
他在用自己的前途和整个大周的颜面，去跟皇帝做一场交易！
黎川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纪宁会来这么一出！
他本意是想让纪宁出丑，可现在，纪宁却把这场羞辱，变成了一场豪赌。
一场足以改变他一生命运的豪赌！
一旦纪宁赢了，那他不仅会洗刷所有的负面名声，还会名正言顺地成为新一代的宁王！
手握实权，重归朝堂中心！
到时候，他黎川还算个什么东西？
柳如烟更是花容失色，她呆呆地看着纪宁的背影。
只觉得那个曾经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的男人，突然变得无比陌生，无比可怕。
龙椅上，皇帝的眼睛微微眯起，深深地看了纪宁一眼。
良久，他那威严的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赞许的笑容。
“好！”
皇帝一拍龙椅扶手，沉声道：“有胆魄，不愧是老宁王的儿子！”
“朕，准了！”
“只要你能赢下这场文斗，宁王之位，便是你的！”
“朕还要亲自为你主持承袭大典，告慰老宁王在天之灵！”
“谢陛下隆恩！”
纪宁再次躬身，声音洪亮。
他缓缓直起身，目光终于转向了脸色铁青的黎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黎将军，陛下已经金口玉言，现在，你可还有异议？”
黎川被他这目光一看，只觉得浑身一激灵，像是被毒蛇盯上了一般。
他能有什么异议？
他现在敢说一个不字，就是公然反对皇帝的决定。
就是不想让纪宁为父报仇，就是盼着大周输掉颜面！
可是，让他眼睁睁看着纪宁借此机会翻身，他又不甘心！
“世子此举，未免太过冒险。”
黎川的脑子飞速转动，硬着头皮，挤出一句看似顾全大局的话。
“毕竟事关国体，万一有所闪失，岂不是让我大周，更加难堪？”
“哦？”
纪宁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黎将军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会输？”
“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黎川连忙摆手。
“那你是什么意思？”
纪宁步步紧逼，声音陡然提高。
“刚才把本世子推出来，说得大义凛然、名正言顺的人，是你吧？”
“现在眼看本世子要动真格的了，第一个出来说风凉话，瞻前顾后的人，又是你？”
“黎川，你到底是希望本世子赢，还是输？”
“你到底是希望我大周扬威，还是希望我大周当着蛮夷的面，内讧不断，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