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皇城之内，金碧辉煌的承德殿早已是人声鼎沸，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今夜，大周王朝在此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北方蛮夷使团。
柳如烟身着一袭月白色长裙，裙摆上绣着几支素雅的寒梅，衬得她那张本就楚楚可怜的脸庞，更添了几分清冷与孤傲。
她安静地跟在纪宁身后，亦步亦趋。
纪宁今日换上了一身玄色锦袍，金线绣着暗纹，行走之间，流光浮动，将他衬得愈发挺拔，也愈发深沉。
他神色淡漠，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两人一前一后，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深沉如夜，甫一出现，便吸引了殿内无数道目光。
“那不是宁王世子吗？他身边那个是柳家那个女儿？”
“嘘，小声点。柳家刚出事，她怎么还有脸面跟着宁王世子来参加宫宴？”
“你们看她那样子，憔悴了不少，怕是来求世子原谅的。”
“哼，杀母之仇，岂是说原谅就原谅的？我看，这其中必有蹊跷。”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蝇，嗡嗡作响。
柳如烟低垂着眼帘，将所有的议论尽数听入耳中，指尖却在袖中微微收紧。
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乞求原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卑微到了尘埃里。
这样最好，捧得越高，摔得才越惨。
纪宁，今天我就要让你当着文武百官，当着天下人的面，尝尝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
纪宁仿佛未闻，径直领着她，走到了属于宁王府的席位前。
那位置，离皇座不远，视野极佳，能将整个大殿的动静尽收眼底。
“坐吧。”纪宁淡淡地开口，自己率先落了座。
柳如烟柔顺地应了一声，在他身侧坐下，姿态端庄，却又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拘谨和不安。
她偷偷瞥了一眼纪宁的侧脸，线条冷硬，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心中冷笑。
装继续装。
我看你还能装到什么时候。
很快，随着内侍一声高亢的唱喏。
“陛下驾到！”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官员起身，躬身行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着龙袍的皇帝大步流星地走上御座，龙行虎步，不怒自威。
“众卿平身，入座。”
“谢陛下！”
众人重新落座，歌舞再起，气氛热烈非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就在殿内气氛最为融洽之时，殿外传来一声粗犷的通报。
“蛮夷使团到！”
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大殿门口。
只见一行十余人，大步走了进来。
为首的是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般的壮汉，他赤裸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纹满了狰狞的图腾，腰间挎着一柄弯刀，眼神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殿内的每一个人。
他身后跟着的，也尽是些彪悍之辈，个个气息强横，带着一股子草原上才有的野性和煞气。
他们就这么径直地走到了大殿中央，面对高坐龙椅之上的大周皇帝，既不下跪，也不行礼。
为首那壮汉只是将右手放在胸前，微微颔首，就算是打过了招呼。
这般无礼的举动，瞬间点燃了朝臣们的怒火。
“大胆蛮夷，面见天子，为何不跪！”
一名御史率先站了出来，厉声呵斥。
“放肆，尔等蛮夷之邦，不知礼数，竟敢在陛下面前如此倨傲！”
“还不速速跪下！”
呵斥声此起彼伏。
那为首的蛮夷壮汉，名叫拓跋宏，是蛮夷可汗的亲弟弟。他闻言，非但不惧，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笑容。
“跪？”
他环视四周，声音洪亮如钟。
“我们草原上的汉子，只跪天，跪地，跪父母，还有真正的强者！”
他顿了顿，目光陡然变得极具侵略性，直直地射向龙椅上的皇帝。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放屁！”
一名武将拍案而起，怒目圆睁：“我大周天军，不久前才将你们打得丢盔弃甲，狼狈北窜！如今竟敢在我朝堂之上，大放厥词，说什么不跪强者？难道我大周还不够强吗！”
拓跋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不屑。
“强？”
他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族人。
“你们大周，不过是仗着船坚炮利，兵器精良罢了。若论单打独斗，我一个，能打你们十个！”
“你们赢得，是兵器不是人！”
“靠着外物取胜，算什么真正的强者？不过是些会躲在铁壳子后面的懦夫罢了！”
这番话，更是嚣张到了极点，几乎是在指着所有大周将士的鼻子骂。
“你！”那武将气得满脸通红，就要冲上去理论。
“稍安勿躁。”
龙椅上，皇帝终于开口了，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看着拓跋宏，淡淡地说道：“既然使者认为我大周是靠兵器取胜，那依你之见，要如何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强者？”
拓跋宏见皇帝搭话，眼中精光一闪。
他正要开口，就在这时，他身后的蛮夷队伍中，缓缓走出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老者。
他头发花白，身形枯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麻袍，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双眼紧闭，手中拄着一根由不知名兽骨制成的拐杖。
他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可他一出现，整个大殿的温度，仿佛都凭空下降了几分。
一股无形的，阴冷的气息，弥漫开来。
席位上纪宁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手在桌案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
这个老者他化成灰都认得！
蛮夷国师，呼延博！
一个如同鬼魅般的人物，精通巫蛊之术，算无遗策，是蛮夷部落真正的智囊和精神领袖。
更重要的是北境那场惨烈的大战中，正是此人，用一种无人能解的诡异剧毒，当算了纪宁的父亲老王爷！
若非如此，老王爷又怎会身中奇毒，战力大减，最终被蛮夷数位高手围攻，力竭战死！
可以说，此人是他纪宁真正的杀父仇人！
呼延博走到殿中，依旧闭着眼睛，仿佛一个瞎子。
但他却准确无误地看向了皇帝的方向，干瘪的嘴唇微微开合，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陛下，我们蛮夷，敬佩的是真正的英雄。”
“兵器之利，终究是外物。一个国家真正的强大，在于它的人才。”
“在于它的文韬武略，是否能真正地冠绝天下。”
他顿了顿，拐杖在地上轻轻一点，发出笃的一声轻响，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仿佛直接敲在了心脏上。
“听闻大周人才济济，文风鼎盛。”
“我等此来除了求和，也想见识一番。”
“不知大周的青年才俊们，可敢与我蛮夷，来一场文斗？”
文斗！
这两个字一出，朝臣们先是一愣，随即不少文官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跟一群蛮子比文采？
那不是手到擒来？
然而，纪宁的心却沉了下去。
他太了解呼延博了。
此人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他既然敢提文斗，就一定准备了万全的后手。
这绝不是一场简单的诗词歌赋比试。
果然，呼延博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
“当然，寻常的吟诗作对，太过小道，也显不出大国的气魄。”
他那双紧闭的眼睛，仿佛穿透了人群，精准地落在了某个方向。
“听闻，贵国新晋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将军，名曰黎川。”
“老朽不才，斗胆想向这位将军，讨教一二。”
呼延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森然的战意。
“不知黎川状元，今日可在殿上？”
“可有胆子，与我这塞外老朽，一较高下？”
话音落下，他那双紧闭的眼睛，猛然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浑浊却又深不见底，仿佛两口吞噬一切的深渊！
锐利的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冷电，撕裂空气，直直地射向了文官席位中，那个面色瞬间变得无比僵硬的身影。
黎川！
所有人的目光，也随着呼延博的视线，齐刷刷地聚焦在了黎川的身上。
这一刻，他成了整个大殿的中心。
成了大周王朝的颜面。
退无可退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