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烟一边说,一边试图去拉纪宁的衣袖,那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
纪宁却不着痕跡地避开了。
“相信你?”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
“相信你不是故意的,柳如烟,事到如今,你还在跟我演戏。”
他站起身,重新拉开了距离,声音陡然转冷:“你错在,不该把我纪宁当成一个可以任你搓圆捏扁的傻子。你更错在,不该动我的母亲。”
他每说一个字,柳如烟的脸色就白一分。
“我母亲的命,你拿什么来还?”
纪宁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轰然压下。
“你以为,跪在这里哭一晚上,我就会忘了杀母之仇,忘了你柳家是如何与黎川沆瀣一气,忘了你们是怎样把我宁王府当成你们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不是的。”
柳如烟慌乱地摇头,她发现自己所有的说辞,在纪宁绝对的理智和冰冷的恨意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她彻底慌了,黎川教她的计策,似乎根本无法施展。
纪宁的防线,坚固得让她找不到一丝缝隙。
看着她那副惊慌失措,几近崩溃的模样,纪宁的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逼得太紧,兔子急了也会咬人。要给她希望,让她以为自己抓住了救命稻草,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地,跳进自己为她挖好的坑里。
书房里的气氛,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良久,纪宁才像是叹了口气,语气中透出一丝疲惫。
“罢了。”
这两个字,让柳如烟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你起来吧。”
纪宁转过身,重新看向窗外,留给她一个孤高的背影。
“我们之间,不死不休的誓言,不会变,我母亲的仇,也迟早要报。”
柳如烟的心,瞬间又沉入了谷底。
“但是。”
纪宁话锋一转,声音飘忽,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纪宁,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冤有头,债有主,你若真有悔改之心,我倒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机会!
柳如烟的眼睛,瞬间亮得吓人。她屏住呼吸,生怕错过一个字。
“三天后,宫中设宴,款待北方蛮夷使团。”
纪宁的声音平淡无波,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你应该也听说了。”
柳如烟的心脏狂跳起来,她强压着激动,点了点头。
“蛮夷使团此来,名为求和,实为挑衅,宴会上,必然会有一场文斗。”
“届时,陛下与满朝文武皆在。”
纪宁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柳如烟的脸上,那眼神深邃难明。
“你柳如烟,将代表你柳家,出席这场宫宴。”
柳如烟彻底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纪宁会主动提出让她参加宫宴。
这不正是她和黎川计划中最关键的一步吗?
纪宁竟然亲手将这个机会,送到了她的面前!
难道,他真的被自己的眼泪打动了?
还是说,他终究念着旧情,想借此机会,给双方一个台阶下?
“你让我去?”柳如烟不敢相信地问。
“不错。”
纪宁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你不是说自己知错了吗?那就去。”
“当着全天下人的面,去展现你柳家的风骨,去为你柳家,挣回一点颜面。”
“也算是让你在被彻底清算之前,做一点对大周有用的事。”
这话听着像是羞辱,但柳如烟却从中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这是纪宁在给她机会!
一个在公众面前洗刷污名,重新获得认可的机会!
“至于你和本世子之间的事。”
纪宁的目光变得幽深。
“就看你,在这场宫宴上,表现如何了。”
他没有说原谅,也没有说不原谅。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却像是一颗定心丸,让柳如烟彻底放下心来。
她明白了。
纪宁这是要看她的表现。
只要她在宫宴上,能够帮着大周,帮着他纪宁,挣回面子,那么他们之间,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而这,与她和黎川的计划,简直是天作之合!
她原本还发愁,该如何自然地将纪宁推出去。
现在好了,纪宁亲口让她去宫宴,这简直是为她的计划,铺好了最完美的一条路!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柳如烟。
她甚至觉得,纪宁还是那个纪宁,骨子里还是心软的,只要自己姿态放得够低,他终究还是会回心转意的。
“我明白了!”
她强忍着心中的喜悦,脸上依旧是那副感激涕零,泫然欲泣的模样。
“纪宁,谢谢你,谢谢你还肯给我这个机会!”
“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哽咽,充满了真诚。
“好。”
纪宁看着她,点了点头,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欣慰。
“时辰不早了,你回去吧。好好准备,莫要辜负了本世子的一番苦心。”
“是!”
柳如烟千恩万谢地退了出去,脚步都带着几分轻快。
走出宁王府的大门,被夜风一吹,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威严的府邸,嘴角,终于忍不住勾起一抹胜利的,冰冷的笑容。
纪宁,你终究还是斗不过我。
等着吧,三天之后,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身败名裂!
书房内,纪宁脸上的那丝欣慰和疲惫,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冽。
赵武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脸上满是担忧和不解。
“世子,您这是做什么?您真信了那毒妇的鬼话?”
“还让她去参加宫宴?万一她到时候当众胡言乱语,攀诬您。”
“她当然会胡言乱语。”
纪宁拿起桌上的狼毫,轻轻在砚台中蘸了蘸墨,语气平淡。
“而且,我还要给她一个最好的舞台,让她把想说的话,当着所有人的面,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赵武更糊涂了:“那不是正中她下怀?”
纪宁抬起笔,在那幅《寒江独钓图》的留白处,笔走龙蛇,写下四个字。
请君入瓮。
他放下笔,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那抹冷笑,愈发森然。
“赵武,你以为,猎人会害怕掉进自己亲手挖的陷阱里吗?”
“一个好的猎人,不仅要挖好陷阱,还要准备好最肥美的诱饵,然后,安安静静地,欣赏猎物自以为聪明,一步步走向死亡的模样。”
“这场戏,才刚刚开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