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阳谋的厉害之处就在于此，他给拓跋力出了一个两难的抉择。
追，大军内乱。
不追，威严扫地，同样会引发内乱。
无论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
张子良沉默了许久，最终，只能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给出了一个最不坏，却也同样致命的建议。
“可汗，阿古拉，一定要追。”
“但您，不能动。”
“您的五万亲军，更不能动。”
“抽调一部分精锐，去追击即可，只要能让其他旗王看到您的态度，便足够了。”
这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拓跋力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地盯着张子良，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变幻了许久。
最终，那股焚天的怒火，还是压倒了理智。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本汗不亲自去！”
“但这个仇，不能不报！”
他猛地转身，对着帐外的亲卫统领，下达了那个让他后悔终生的命令。
“传令，抽调五千精锐骑兵，一人双马，带足七日干粮！”
“无论他们追到天涯海角，本汗只有一个要求！”
“把阿古拉的人头，给本汗带回来！”
“是！”
亲卫统领领命而去。
张子良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五千精锐骑兵。
这股力量，足以横扫草原上任何一个中等部落。
但要去追击同样熟悉草原，并且早有准备的阿古拉，无异于大海捞针。
更致命的是，这个口子，一旦开了，就再也堵不上了。
当五千名装备精良、气势汹汹的可汗亲军，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脱离大军，朝着北方呼啸而去的时候。
整个北莽联军大营，彻底炸了锅。
血狼王巴图的营帐内。
“妈的，拓跋力这个老狐狸！”
巴图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酒杯叮当作响。
“他把自己的精锐派走了！”
“谁知道是去追阿古拉，还是想趁我们大军在外，绕路去抄我们的老家？”
一名心腹将领满脸忧色地附和道：“是啊大王！咱们部落里剩下的，可都是些老弱妇孺，万一……”
这个万一，让巴图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部落的草场、牛羊、女人。
那可是他的一切！
“不行！”
巴图猛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脸上的神色阴晴不定。
“他拓跋力能派兵，老子也能！”
“传我命令，立刻抽调三千名最能打的勇士，马上给我掉头回部落！”
“告诉他们，谁要是敢动老子的牛羊，就给老子往死里砍！”
几乎在同一时间。
苍鹰王呼和的营帐里，也上演着同样的一幕。
“大哥，拓跋力带头坏了规矩，我们怎么办？”
呼和看着那支远去的骑兵，眼神阴沉得可怕。
“我们部落的精锐，几乎全在这里了，要是后院起了火。”
“派人回去！”
呼和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冰冷。
“抽两千人，不，三千人！立刻返回苍鹰谷！”
“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靠近！”
一个，两个，三个。
恐慌和猜忌，就像一场最可怕的瘟疫，在九大旗王的营地里疯狂蔓延。
可汗带头派兵离队了！
这个事实，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所有人心中的潘多拉魔盒。
他们不怕大雍的军队，但他们怕自己人。
他们怕自己辛辛苦苦在前面打生打死，回头却发现，家被自己人给偷了！
于是，一道道命令，从各个旗王的王帐中发出。
“抽两千人回去！”
“我们派四千！”
“快，让我的儿子带五千人，立刻返回黑蛇滩！”
一时间，整个北莽大军的行军序列，彻底乱了套。
一队队精锐的骑兵，不断地从大军中脱离，调转马头，朝着来时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们甚至都懒得跟拓跋力打一声招呼。
你可汗能做初一，我们就能做十五！
拓跋力站在高台之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
他看着自己那号称三十万的大军，如同漏水的筛子一样，不断地有兵马流失。
他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想阻止，想咆哮，想砍人。
但他什么也做不了。
因为，这个头，是他自己带的。
短短一天之内。
他派出去的五千，加上九大旗王各自派回去的，加起来足足超过了四万人！
而且，被派回去的，无一例外，全都是各个部落最核心、最能打的精锐！
三十万大军，还没看到北境城的墙头，就已经先折损了近五万的绝对主力！
拓跋力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扶着高台的栏杆，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看着那支变得七零八落，士气全无的军队，再也没有了半分之前的意气风发。
张子良站在他的身后，看着他那萧瑟的背影，心中只剩下一片死灰。
北境城，王府书房。
夜色如墨，烛火摇曳。
纪宁正在研读一份从京城送来的密信，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秦羽推门而入，脸上难掩兴奋之色。“最新情报！”
纪宁头也不抬，淡淡道：“说。”
“北莽大军内讧了！”
秦羽一步跨到案前，压低声音道。
“拓跋力派出五千精锐去追阿古拉，九大旗王见状，各自抽调精锐回防部落。”
“短短一日，他们就损失了近五万主力！”
纪宁这才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五万？”
“是的！”
秦羽兴奋地点头。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北莽军队的战斗力至少会下降三成！”
“王爷的计策果然高明，不费一兵一卒，就让他们自相残杀！”
“三成？”纪宁缓缓起身，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
“秦羽，你觉得这就够了吗？”
秦羽一愣：“王爷的意思是？”
纪宁指着地图上北莽大军的位置，眼中闪过一道寒光：“仅仅让他们损失兵力还不够，我要让那些家伙彻底分散开来，甚至互相攻击。”
“互相攻击？”秦羽倒吸一口冷气。
“王爷，您是说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正是。”
纪宁转身，那张年轻的脸上带着令人心悸的冷意。
“草原上的狼群，最怕的不是外敌，而是饥饿。”
“当食物不够的时候，它们就会撕咬同类。”
秦羽似懂非懂地点头，但他知道，王爷的每一个计策都有深意。
“传令下去。”纪宁回到案前，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
“按照这个单子，准备一批物资。”
秦羽接过纸条，扫了一眼，顿时瞪大了眼睛：“王爷，这些都是上等货色啊！”
“精美瓷器、丝绸、茶叶、还有，这么多好东西，您要？”
“送给拓跋力。”
“什么？”
秦羽手一抖，差点把纸条掉在地上。
“王爷，您要背叛？这不可能！”
纪宁看着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不由得轻笑一声：“慌什么？先不急，按我说的做。”
虽然满腹疑惑，但秦羽还是恭敬地应道：“是！”
次日清晨，一支由数十辆大车组成的商队，在重重护卫下，缓缓驶出了北境城。
城头上，众将领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这是什么意思？”
张将军揉着眼睛。
“王爷真的要投靠北莽？”
“不可能！”
另一名将领断然否定。
“王爷绝不会背叛大雍！”
“那这些东西？”
“肯定有深意！”
众将领议论纷纷，但谁也猜不透纪宁的用意。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支车队，朝着北莽大军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