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将军府中。
书房里灯火通明。
黎川坐在紫檀木椅上,单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他脑海里,全是今日宁王府灵堂前的景象。
柳如烟的哭喊,柳家人的狼狈,还有纪宁那张冷得像冰的脸。
以及他最后杖责柳家三人时,那股毫不留情的狠劲。
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些烦躁。
“吱呀。”
书房的门被推开。
一个身形魁梧,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未脱盔甲,一身肃杀之气,正是刚从朝堂回归的黎振雄。
“父亲。”
黎川立刻起身,收敛了所有思绪。
黎振雄没说话,径直走到主位坐下,目光如炬牢牢锁定在儿子身上。
半晌,黎振雄才开口,声音低沉如钟。
“你今日,为何要去宁王府?”
黎川微微一笑,神态恢复了一贯的自若。
“父亲,不过是举手之劳。”
“柳如烟前几日救过孩儿一命。”
“今日她家有难,我若不出手,传出去倒显得我黎川忘恩负义。”
“这个人情今日算是还清了。”
黎振雄冷哼一声。
“还清了?”
“你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
黎川挑眉,“不然呢?”
“一个柳家,一个没了爪牙的纪宁,还能翻出什么风浪?”
黎振雄看着儿子这副样子,眼神里透出一丝失望。
“你太小看纪宁了。”
“也太高看你自己了。”
黎川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父亲何出此言?”
“纪宁不过是一个靠着祖上荫庇的病秧子,一个连妻子都管不住的废物。”
“我承认,他今日是有点血性,但那又如何?匹夫之勇罢了。”
“匹夫之勇?”黎振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可知,今日你前脚刚走,后脚宫里的胡公公就去了宁王府?”
“你可知,陛下亲下口谕,追封纪宁之母为一品太夫人,丧仪按皇家规制?”
“你可知,柳家那二十杖,是陛下默许的?”
“这叫匹夫之勇?”
黎振雄一字一句,像重锤敲在黎川心上。
黎川的脸色,终于变了。
这些事情,原本他亲眼目睹,却并未多想,如今听闻父亲提醒,这才警觉。
一个丧母的世子,何以惊动圣驾?
这背后肯定另有蹊跷!
黎振雄叹了口气。
“你久在军中,不懂朝堂。”
“纪宁的母亲,是先帝亲封的安平县主,是陛下的表姑母。”
“纪宁此人,更是少年时便有京都第一才子’名,若不是他母亲执意让他留京守着宁王府这点香火,他如今的成就,未必在你之下!”
黎川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
他最不服的,就是有人拿他和纪宁比。
“才子?”
“一个只会吟诗作对的书生罢了。”
“父亲您多虑了。就算陛下看重他,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世子又能如何?”
黎振雄摇了摇头。
“你还没明白。”
“陛下今日的举动,是一个信号。”
“宁王府的爵位,要传下去了。”
“而继承的人,只能是纪宁。”
黎川瞳孔一缩。
“至于那个柳如烟。”黎振雄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
“我不管你和她过去有什么牵扯,从今天起断干净。”
“我黎家的门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一个被当众休弃的女人,你若敢把她迎进门,我第一个打断你的腿!”
黎川脸色铁青。
“父亲,您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那样的女人,不过是我一时兴起的玩物。”
“救她一命,还了人情,从此两不相欠。”
“等此事了结,我自会让她消失。”
黎振雄听到这话,脸色才稍稍缓和。
“你能这么想最好。”
他站起身,走到儿子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川儿,你要记住,你的战场,在边关,在沙场。”
“京都这潭水,比你想象的要深。”
“纪宁此人,心机城府,隐忍十年,一朝爆发,便如雷霆万钧。”
“陛下又明显有扶持之意。”
“近期不要再与他发生任何正面冲突,明白吗?”
黎川垂下眼帘,遮住了眼中的不忿与桀骜。
他心中一百个不服。
一个被他戴了绿帽子的男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凭什么要他退让?
可父亲的话,他又不能不听。
“是。”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黎振雄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书房里,只剩下黎川一人。
他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桌案上!
“砰!”
茶杯应声而碎。
“纪宁……”
他咬着牙,眼中是前所未有的阴鸷。
……
夜色深沉,皇宫,御书房。
这里依旧亮如白昼。
纪宁一身素白孝衣,站在书案前,身形挺拔,面无表情。
他身上那股浓重的悲伤与滔天的戾气,似乎被这皇城的威严压制了下去,只剩下彻骨的冷。
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大雍皇帝,看着下方的纪宁,眼神里满是温和与安抚。
“兄长,坐。”
皇帝的声音很亲切,不带一丝帝王的架子。
“谢陛下。”
纪宁没有坐,只是躬身行了一礼。
皇帝也不勉强,叹了口气。
“太夫人的事,朕很难过。”
“你母亲是朕的表姑母,当初朕在王府之时,也多亏他的照料。”
“柳家如此猖狂,无法无天,朕绝不姑息!”
“你今日在灵堂前的处置,做得很好,有你父亲当年的风范。”
纪宁依旧垂着头,不言不语。
这些场面话,他听得太多了。
皇帝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情绪,话锋一转。
“朕今日深夜召你入宫,除了安抚你,其实还有一事,想托付于你。”
纪宁眉头几不可察地一挑。
“陛下请讲,臣万死不辞。”
皇帝走下御阶,亲自扶起纪宁。
“没那么严重。”
他拉着纪宁走到一旁悬挂的舆图前。
“兄长啊,你这几年为了陪伴太夫人,足不出,韬光养晦。”
“外面的人,不知你的才华,只当你是京都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
“宁王一脉,功勋卓著,这爵位,朕是要传给你的。”
“可你若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承袭了王位,朝野上下,难免会有些闲言碎语,说你名不副实。”
皇帝的手,指向了舆图上的一处。
“这对你对宁王府的声誉,都不好。”
纪宁顺着他的手指看去。
那两个字,是开封。
“如今,恰好有一个机会。”
皇帝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
“开封府连日暴雨,黄河决堤,大水已经淹了七八个县,流民四起,当地官员束手无策,连续三道加急文书送进了京。”
“灾情刻不容缓。”
纪宁的目光,凝固在那张舆图上,眼神深邃。
他明白了,皇帝这是在给他铺路。
用一场天大的功劳,来堵住所有人的嘴。
皇帝转过身,看着纪宁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朕命你为钦差,即刻赶赴开封府,总领抗洪救灾一应事宜。”
“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一个月内,平定水灾安抚流民。”
“此事若成,你便是大雍的功臣。”
“届时,你再承袭宁王之位,便是天经地义,名正言顺!”
“谁也再说不出一个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