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宁离去的笑声，像一把淬了毒的锥子，扎在黎川的心口。
那笑声在大堂里盘旋，冲撞，最后化作无数尖锐的耳语，钻进他的耳朵里，嘲笑着他的无能，他的屈辱。
“砰！”
他再也抑制不住，一脚踹翻了身前的红木方桌。
上好的青瓷茶具摔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发出清脆而又绝望的响声，如同他此刻的心。
“纪宁！”
黎川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
他一把抽出兵器架上那柄陪伴他多年的战刀，冲进了庭院。
刀光闪烁，卷起漫天杀气。庭院里的一株百年海棠，在他狂乱的刀法下，枝叶纷飞，花瓣如血雨般落下。
他恨！
他恨纪宁的算计，恨皇帝的无情，更恨自己的无力。
他戎马半生，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用命搏出了一个大将军的头衔。
他以为自己是国之栋梁，是擎天之柱。
可到头来，在真正的皇权和权术面前，他不过是一枚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
两千玄甲卫那是他的心头肉，是他用无数军功和心血喂养出来的狼崽子。
如今，纪宁一句话，就要割走他三分之二。
这不只是削弱他的兵权，更是在抽掉他的脊梁骨。
“将军……”柳如烟站在廊下，看着状若疯魔的黎川，眼中满是复杂。
有心疼，有悲哀，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决然。
她知道，黎川完了。
至少，短时间内，他再也无法与纪宁抗衡。
而她将自己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这个男人身上。
她不能让他就这么倒下。
刀声渐歇，黎川拄着刀，半跪在狼藉的花丛中，剧烈地喘息着。
汗水混着尘土，从他刚毅的脸庞滑落，显得无比狼狈。
柳如烟莲步轻移，走到他的身边，从袖中取出一块洁白的手帕，轻轻为他擦拭着脸上的汗水。
她的动作很轻柔，带着一丝安抚。
黎川没有动，任由她擦拭，只是那双眼睛，依旧死死地盯着前方，空洞而又绝望。
“我们就这么认输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不甘。
“认输？”柳如烟的手顿了顿，她收回手帕，看着黎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将军，只要还没死，就永远不算输。”
黎川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他抬起头，看着这个在自己最落魄时，依旧陪在身边的女人。
柳如烟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娇媚和柔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狠厉。
“兵被他要走了，我们可以再练。钱被他敲诈了，我们可以再挣。”她蹲下身，与黎川平视：“可我们的脸，不能就这么被他踩在地上。”
“脸？”黎川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还有脸吗？”
“有。”柳如烟的声音斩钉截铁：“只要我们敢打回去，就有。”
“打回去？怎么打？”黎川的眼神黯淡下去：“他现在是钦差，手握先斩后奏之权，背后还有陛下撑腰。我们拿什么跟他斗？”
柳如烟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奇异的弧度。
那笑容，在落日的余晖下，显得有些凄美，又有些疯狂。
“将军，有一种刀，是看不见的。有一种仗，是不需要兵马的。”她凑到黎川的耳边，吐气如兰，说出的话，却让黎川浑身一震。
“我们成亲吧。”
黎川猛地转过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柳如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她的眼神，亮得惊人。
“将军，你忘了我的身份吗？”她幽幽地说道：“我曾是纪宁的妻子，整个京城，谁不知道他纪宁曾经对我百依百顺，视我如珠如宝？”
黎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现在是镇北王，是钦差大臣，风光无限。他以为他赢了所有，他以为他把我，把你把所有人都踩在了脚下。”柳如烟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可如果，就在他最得意的时候，我这个他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嫁给了你，这个他现在最大的对手。你觉得京城里的人会怎么议论？”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钉子，敲进黎川的心里。
“他们不会说你黎川被夺了兵权，有多狼狈。他们只会说，他纪宁连自己的女人都守不住，被你黎将军横刀夺爱！”
“他们会说他纪宁所谓的胜利，不过是镜花水月。他赢了朝堂，却输了情场，输得一败涂地！”
“他现在有多风光，这巴掌扇在他脸上，就有多响亮！”
“这不仅是在打他的脸，更是在告诉京城里所有摇摆不定的人，我们没有倒下，我们还要斗下去！”
“这门婚事，就是我们吹响的反攻号角！”
黎川的心狂跳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仿佛第一次认识她。
他从未想过，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想出如此狠毒，却又如此有效的计策。
这确实是一步好棋。
一步足以让他扳回一局，甚至扭转舆论的妙棋。
纪宁不是要权吗？
不是要钱吗？
不是要威风吗？
那自己就偏偏要在他最在乎的面子上，狠狠地捅上一刀！
让他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可是……
“如烟，这对你，不公平。”黎川沉默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他知道，一旦这么做了，柳如烟的名声，也就彻底毁了。
一个被退婚，又火速嫁给前未婚夫对手的女人，世人会如何看她？
柳如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自嘲。
“公平？”她摇了摇头：“从我柳家决定对付纪宁的那一刻起，从我被父亲和兄长当成弃子的那一刻起，这个词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奢望了。”
她的眼中泛起了泪光，却倔强地没有让它落下。
“将军，我早已没有退路了。柳家回不去，纪宁视我为死敌。这偌大的京城，除了你，我还能依靠谁？”
“我把我的下半辈子，都赌在你的身上。你敢不敢接？”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黎川的心上。
他看着柳如烟那张苍白而又决绝的脸，看着她眼中那最后一丝希冀的火苗。
一种混杂着感动、怜惜和雄性保护欲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最后的一丝理智。
“好！”
他猛地站起身，将柳如烟紧紧地拥入怀中。
“我娶你！”
他对着天空，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怒吼。
“我黎川，就在这京城，当着所有人的面，风风光光地把你娶进门！我倒要看看，他纪宁的脸，到底有多硬！”
……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
仅仅一个时辰，大将军黎川即将迎娶柳家小姐柳如烟的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一时间，整个京城比皇帝抱恙那几天还要热闹。
茶楼酒肆，勾栏瓦舍，到处都是议论纷纷的人群。
“听说了吗？大将军要娶柳如烟了！”
“哪个柳如烟？就是那个被新晋镇北王退婚的柳家小姐？”
“可不是嘛，啧啧，这可真是一出好戏啊，前未婚夫刚刚把人家现任的兵给要走，这边现任马上就要把人家的前未婚妻给娶进门！”
“这哪是娶亲啊，这分明就是往镇北王脸上扇巴掌啊！”
一个说书先生，更是添油加醋，当场就编出了一段《镇北王含恨失佳人，大将军横刀夺所爱》的段子，引得满堂喝彩。
舆论在一夜之间，发生了诡异的偏转。
原本还对纪宁雷霆手段感到敬畏的众人，此刻的谈资，都变成了这场充满了桃色和火药味的婚事。
纪宁的威严，在这些风言风语中，被悄然消解。
他从一个运筹帷幄的权臣，变成了一个被人戴了绿帽子的可怜虫。
这正是黎川和柳如烟想要看到的。
他们用一场婚事，成功地将一场严肃的政治斗争，变成了一场狗血的男女情事。
而在这场情事中，他们扮演了胜利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