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府。
压抑,死一般的压抑。
自从钟管家甩下那本聘礼账册和每日一口棺材的催命符离去后,整个柳府便被一层无形的阴云笼罩着。
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出,生怕一点声响就点燃了主子们早已绷到极限的神经。
柳问这两日,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下去。
他不再咆哮,也不再摔东西,只是整日整日地坐在书房里,对着那本账册发呆。
那上面朱红的笔迹,像一条条吸血的蚂蟥,趴在他的心上,啃噬着他最后的精气神。
柳家的夫人们和叔伯们,也不再争吵,他们像一群被判了死刑的囚徒,聚在大堂里,眼巴巴地望着柳如烟的院子。
那里,是他们现在唯一的希望。
柳如烟的闺房内,却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她坐在梳妆台前,铜镜映出她那张依旧美艳,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她的贴身丫鬟,正小心翼翼地为她梳着一个精致的妇人发髻。
“小姐,您真的要去宫里吗?”丫鬟的声音带着颤音。
柳如烟没有回答,只是从一个锦盒里,取出最后一枚用蜡封好的药丸。
这药丸,正是她当初为太后配制的固本培元丹的最后一颗。
她看着这枚药丸,眼神复杂。
这不仅仅是一枚药,这是她最后的赌注,是她翻盘的唯一筹码。
她不相信,不相信太后会忘了她。金口玉言,君无戏言。
那可是太后亲口的许诺,说她是皇家的恩人。
只要她能见到太后,只要她把这最后一颗药丸献上,再声泪俱下地陈述一番自己的委屈,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纪宁的蛮横和黎家的欺骗上。
太后心一软,念及旧情,赏下些金银珠宝,那宁王府的窟窿,不就填上了吗?
至于纪宁……
柳如烟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等她靠着太后的恩宠东山再起,有的是办法炮制他。
她要让他知道,她柳如烟,不是他想丢就能丢掉的敝履!
“把那件云锦织金的宫装拿出来。”她对着丫鬟吩咐道。
那是她最华贵的一件衣服,是当年太后赏赐的料子,由宫里最好的绣娘缝制而成。
她要以最完美的姿态,去见太后,去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她细细地描眉,点唇,用厚厚的脂粉,盖住脸上的憔悴和眼底的黑青。
镜中的人,又恢复了往日那高高在上的,柳家大小姐的模样。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袖,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微笑。
“走,进宫。”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胜利归来的场景。
柳家众人对她感恩戴德,纪宁悔不当初,整个京城再次为她的风光而侧目。
然而,她的一只脚,才刚刚迈出房门。
“圣旨到。”
那个熟悉的,尖细如针的声音,再一次,像一道催命符,划破了柳府上空的死寂。
柳如烟的身体,猛地一僵。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碎裂。
怎么又来了?
院子里,柳问和一众柳家人,像是听到了鬼魅的呼唤,连滚带爬地从大堂里冲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又是那位面白无须的青袍太监时,所有人的腿,都软了。
“柳侍郎,柳小姐,咱家又见面了。”那公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们,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诮。
“公公,公公大驾光临,不知又有何吩咐?”柳问颤抖着声音,几乎要跪下去。
那公公却没有拿出圣旨,只是从袖中取出一份手谕,轻轻一抖。
“陛下有口谕。”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柳氏如烟,德行有亏,品性不堪。即日起,禁足于府,无诏不得外出。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欺君之罪!
这四个字,像四座大山,轰然压下。
柳如烟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在地。
禁足?无诏不得外出?
这分明是断了她进宫面见太后的所有念想!
“不,不可能!”她失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公公,我要见太后!我是太后的恩人,我要见太后!”
“恩人?”那公公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柳如烟:“柳小姐,你是不是睡糊涂了?咱家出宫前,太后她老人家,亲口让咱家给你带句话。”
他凑近了些,用只有柳家人能听见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太后说,她老人家身子骨硬朗得很,以后,就不劳柳小姐你挂心了。”
“轰隆!”
柳如烟的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希望的弦,彻底崩断。
她完了,彻底完了。
太后抛弃她了。
那公公说完,甚至懒得多看她一眼,将手谕往柳问怀里一塞,转身便走。
“柳大人,好自为之吧。”
他冷漠的背影,像是一把重锤,敲碎了柳家最后的幻想。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柳如烟的身上。
那呆若木鸡,失魂落魄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活菩萨的样子。
“你不是说太后会赏赐吗?”柳问哆哆嗦嗦地指着她,声音里充满了被欺骗的愤怒。
“你的救命之恩呢?你的金口玉言呢?”柳夫人猛地冲上来,一把抓住柳如烟的头发,面目狰狞地嘶吼:“你这个骗子,你把我们全家都给骗了!”
“贱人,都是你害了我们!”
“把她给我绑起来,送到宁王府去,让她给纪世子赔罪!”
柳家的叔伯们也围了上来,一个个凶相毕露,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半点和善。
他们撕扯着柳如烟华贵的宫装,唾沫星子喷了她一脸。
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他们只剩下最原始的愤怒和恐惧,而柳如烟,就是他们发泄这一切的唯一出口。
柳如烟被他们推搡在地,华美的宫装被撕得七零八落,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不堪,金钗珠翠掉了一地。她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任人欺辱。
“不是我,不是我。”她喃喃自语,眼神空洞。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最后一点疯狂的光芒。
“我还有办法,我还有最后一个办法!”她尖叫起来。
众人一愣,动作停了下来。
柳如烟挣扎着爬起来,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黎川,对,还有黎川!”
“我救过黎川的命,在开封府,是我用金针渡穴,才保住了他的心脉,他是黎家的独子,黎家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
“他不会见死不救的,只要我们找到他,他一定会帮我们,他有钱,他一定能帮我们还上宁王府的债!”
这番话,让柳家众人再一次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对啊,还有黎家!
虽然黎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拿出几万两银子,总还是能做到的吧?
柳问的脸色由青转红,又由红转白,他看着女儿,眼神里重新燃起了算计的光芒。
柳夫人的手也松开了,她扶起柳如烟,急切地问道:“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柳家人的态度,瞬间又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就在这荒诞的闹剧进行到高潮时,府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带着几分慵懒的掌声。
“啪,啪,啪。”
那掌声不急不缓,却像是一柄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人惊恐地回头。
只见府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纪宁一袭黑衣,负手而立,正含笑看着院内这群丑态百出的人。
他的身后,是面无表情的钟管家,和几名精壮的护卫。
阳光从他背后照来,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也让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格外森冷。
他迈步走了进来,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柳如烟,和她脸上那尚未褪去的,疯狂的希冀。
“啧啧。”
纪宁摇了摇头,嘴角的弧度愈发嘲讽。
“本世子还真是来得巧,刚好听到了一出感人肺腑的报恩大戏。”
他走到柳如烟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你指望黎川?指望他来救你?”
“你跟他,还真是裱子配狗,天长地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