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七天,墨家小院彻底变成了一个禁地。
秦羽亲率一百金甲卫士,将小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所有参与铸造的匠人,吃住都在院子里,不许与外界有任何接触。
工坊内,气氛更是压抑到了极点。
墨大师已经彻底进入了一种物我两忘的境界。
他仿佛与那块神铁融为了一体,每一个动作,每一次锤击,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一般。
那块经过反复折叠锻打和扭转的刀胚,在他的手中,逐渐展露出它惊心动魄的美。
最后的成形,淬火,研磨。
每一个步骤,都牵动着所有人的心。
当刀身被浸入那用晨间露水、马尿和几种秘传草药混合而成的淬火液中时,整个工坊,只听得到滋啦一声,仿佛龙蛇入水,激起一片白雾。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只有墨大师,死死地抱着淬火池的边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池中。
片刻之后,他用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缓缓地将那柄刀从池中捞起。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柄怎样的刀?
刀身狭长,带着一道优雅的弧度,完美得如同天成。
但最惊人的,是刀身上的纹路。
那不再是锻打时看到的螺旋状纹理,经过淬火与初步的研磨,那些纹理仿佛活了过来,在刀身上呈现出一种如羽毛般层层叠叠,又如雪花般晶莹剔透的奇特图案。
在昏暗的工坊里,那刀身竟隐隐反射着一种幽冷的清光,仿佛刀刃之上,凝结了一层千年不化的寒霜。
“雪纹,这便是雪纹。”墨大师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刀身,那神情,比抚摸自己的亲儿子还要温柔。
他忽然老泪纵横,一个年过花甲的铁匠,哭得像个孩子。
“成了,老夫这辈子,了!”
纪宁走上前,从他手中,接过了这柄刀。
刀入手,一股沉凝而又锋锐的感觉,瞬间从手心传遍全身。
它比寻常的战刀要重,但重心却恰到好处,仿佛是手臂的延伸。
“好刀。”纪宁由衷地赞叹。
“光说好有什么用,试试!”墨大师抹了把眼泪,指着工坊角落里,一尊用来测试兵器的铁人靶。
那铁人靶身上,穿着工部制造的最精良的锁子甲。
秦羽会意,上前一步想要接过刀。
纪宁却摇了摇头。
“我来。”
他走到铁人靶前,没有使用任何花哨的招式,只是平平无奇地,一刀劈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也没有火花四溅的场面。
刀锋划过,悄无声息。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副让他们永生难忘的画面。
那尊铁人靶,连同它身上那件足以抵挡寻常刀砍斧劈的锁子甲,从肩膀到腰间,被平滑地切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切口光滑如镜,仿佛那不是坚硬的钢铁,而是一块豆腐。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石化了,他们张大了嘴,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这是刀?这是神仙的法宝吧!”一个年轻的匠人,结结巴巴地说道,说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秦羽也是一脸骇然。
他自问武艺高强,臂力过人,可就算用上他最强的内力,也绝不可能将这铁人靶劈成这样。
而王爷刚才那一刀,甚至没有动用内力!
这柄刀的锋利,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此刀,当有其名。”纪宁看着刀身上那如雪的纹路,沉吟片刻:“就叫覆雪吧。”
覆雪。
一个看似温柔,却蕴含着无尽杀意的名字。
就在神兵初成的同时,京城的暗流,也开始汹涌。
镇北王府耗费巨资圈禁工匠,进行秘密锻造的事情,终究是纸包不住火,在有心人的推动下,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各种版本的谣言,开始流传。
有的说,镇北王在炼制长生不老丹,耗费民脂民膏。
有的说,镇北王在秘密铸造兵器,准备谋反,那所谓的众筹大会,就是为了筹集谋反的军费。
赵国公府。
赵孟躺在病榻上,听着儿子赵瑞的汇报,那张本已毫无血色的脸,竟泛起了一丝病态的潮红。
“好,好啊!”他咳嗽着,声音嘶哑:“他纪宁终究还是太年轻了,太张狂了,私造兵器,这是历朝历代为君者都不能容忍的大忌,他以为陛下真的会一直信他?”
“爹,您的意思是?”赵瑞眼中闪过一丝希望。
“去,把火烧得再旺一些!”赵孟的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找人去宫门口,去那些御史言官的府邸门前,去散播这些谣言!”
“就说镇北王府的炉火,映红了半个京城,他那是在铸造他自己的龙袍!”
“陛下是多疑的,他可以容忍纪宁有威望,甚至可以容忍他有钱,但他绝不能容忍,纪宁有一把能威胁到他龙椅的刀!”
赵孟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我们斗不过他,但陛下可以,这一次,我们不用出手,只要等着看一场好戏就够了。”
养心殿。
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锦衣卫指挥使的汇报,手指在龙椅的扶手上,一下一下地敲击着。
殿内的气氛,凝重得仿佛要滴出水来。
“私造兵器,图谋不轨?”皇帝的声音很轻,却让跪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浑身一颤。
“陛下,此事尚未有实证,皆是坊间流言。”
“流言?”皇帝冷笑一声:“无风不起浪。朕给了他那么大的权力,他就是这么回报朕的?”
站在一旁的李德全,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赵孟那条老狗的离间之计,又开始起作用了。
君心难测,一旦猜忌的种子发了芽,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李德全壮着胆子,上前一步:“老奴以为,镇北王不是那等不知轻重之人。”
“他如此大动干戈,或许真是在为国铸造利器。不如,派人去瞧上一瞧?”
皇帝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德全都以为自己要被拖出去的时候,他才缓缓开口。
“德全。”
“老奴在。”
“你亲自去一趟。”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就说,朕听闻王爷近日辛苦,特命你送些补品过去,慰劳慰劳。”
“顺便,替朕看一看,他到底在铸造些什么东西。”
李德全心中一凛,他知道,这是陛下的最后一次试探。
他此去的结果,将直接决定纪宁的命运,甚至整个大周的未来走向。
当李德全带着大内赏赐的队伍,来到墨家小院时,正好看到秦羽指挥着金甲卫士,将那尊被劈成两半的铁人靶,抬出工坊。
李德全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他是个太监,不懂武功,但他跟在皇帝身边几十年,什么样的宝甲利刃没见过?
那铁人靶身上的锁子甲,他一眼就认出,是去年西域进贡的上品,寻常刀剑,在上面连个白印都留不下。
可现在,它却像纸糊的一样,被整整齐齐地切开了。
李德全的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那个从工坊里缓步走出的少年王爷身上。
纪宁的手中,正提着一柄刀。
那柄刀,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着清冷而又绚烂的光芒,刀身上的纹路,仿佛在缓缓流动。
李德全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忽然明白了。
赵孟那群人,这次又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他们以为纪宁铸造的是一把威胁皇权的刀。
可李德全看到的,却是一把足以开疆拓土,奠定大周百年基业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