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二十点三十分。
溪都城外的一处安置营地。
岗亭值班的守卫拦住了两个外出的女人。
“两位女士,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请在营地内听从安排等待撤离,最好请勿外出。”
唐锦上前,耐心地解释道:“兵哥哥,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在咨询站点询问了去往军营的路,征得了工作人员的许可,可否通融让我们前往军营?”
说罢,唐锦推出了身后的陈子婷。“这个姑娘她有守城的荣指挥官口谕,可让她自行到军营后去寻人。”
“荣指挥官?有无证物?”守卫疑惑。
说罢,陈子婷还拿出了一个金雀袖章,这是当时在剑竹级武装直升机上交谈时,荣岚赠与之物,让她以此物去报备入营。
荣岚也不知陈子婷找的未婚夫严烛龙是谁,毕竟麾下丁营全营有十万之众,还不包括一同作战、数量更庞大的地支府辅助军。
所以荣岚只给了一个信物,嘱咐好让她自己去前往军营处理,也算是回报陈子婷营救瑞雪的恩情。
陈子婷将金雀袖章递与守卫。
守卫瞥了一眼,随即让她们等候,转身进入岗亭打了一个电话。
看着守卫走出冲他们招手,唐锦和陈子婷倍感期待,露出了笑容。
只是不曾想,随着铁门咣当的一响,唐锦和陈子婷便锒铛入狱,受押进了一个看守所。
两个人呆若木鸡,面面相觑,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表情。
“冤枉啊!官爷,我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做了什么我不知道,我是冤枉的!”唐锦抓着铁栏杆哭喊,扯开嗓子嗷。
陈子婷更加目瞪口呆。“喂!唐锦你你在干嘛!翻脸不认卖我啊!”
“谁知道你是谁,本来你就是来路不明,不然我们怎么被关在了监牢。呜呜呜,我只是个可怜的女人,为了寻子踏上路途,本就坎坷,哪曾想还被你这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呜呜呜呜...”
唐锦娇柔,以手掩面失声啼哭。
“青天大老爷,苍天明鉴啊!我是冤枉的!我跟这个姑娘一点关系也没有...呜呜呜...”
“你说话讲证据!别诬陷好人,我我我怎么就别有用心了?我哪里别有用心了?”陈子婷震惊得话都说咬舌,指着自己。
唐锦却翻页似的止住了哭啼,一副鬼机灵模样看着陈子婷:“哼,那你倒是解释啊,为什么你一拿出那个袖章,我们就被关在了这里,谁知道你是不是从哪里偷的拐的。你被抓就算了,还连累了我,我是无辜的,我只是个爱子心切的母亲,这对我是一个多大的伤害噢呜呜呜。”
唐锦再次拭泪啼哭,婉转拂袖而掩面。
陈子婷无语至极,开始后悔帮她,这个女人真是麻烦得要死。
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也不知为何会因为这个金雀袖章被关入监牢,而且也确实因为自己害的唐锦入狱。
想到这,陈子婷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宛如林妹妹转世的唐锦难过不堪,陈子婷也心软心疼。
“好吧好吧好吧!我错了,是我不该把你卷进来,我跟你赔礼道个歉吧。你的事情我也在一直帮你的,所以希望你可以理解我,我不是坏人。”
陈子婷后退一步,唐锦反倒不自在起来。
“对不起子婷,我也跟你道个歉,是我刚才太激动了。”唐锦脸红扭捏认错,声音细软起来。
不知为何,二人相互对视,竟然笑了起来。
而后,两个女人坐在监牢长椅上,开始发呆。
消磨时光,盯着天花板上摇晃的风扇,还有那略显昏黄的灯光。周围时而回荡那钥匙扣的清脆叮铃声,和走过的巡视司警脚步声,提醒她们正深处监牢。
“这回长椅没有鼾声和吵闹声了,不太自在。”唐锦看着天花板说道。
“还好吧,我倒意外很喜欢,这里很安静。”陈子婷也看着天花板说道。
“子婷,你是孤僻患者吗?真奇怪呢,太过安静不显得很可怕吗?”
“不是,可能原来不是。”陈子婷叹了一口气。“我原来的样子我现在也记不太清楚,可能别人看来,是个任性自我又有点倔的人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讨厌教条和约束,死也不服输。”
“现在呢?”唐锦问道。
“现在...显得闷了很多吧,没原来那么活泼,也不爱说话,觉得一个人呆着也挺好。可能经历了,人总会慢慢就变了,就成长了吧,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唐锦忽然摸了摸陈子婷的头,小小手心轻轻摩挲着,温暖至极。
“辛苦了子婷。”
不知为何,陈子婷心头一暖,回以了微笑。
“唐锦,跟我说说你的事情吧。我也是只是路上听老罗说过一点,但是惠惠有时候常提起你,也说我很像你的味道,每天都缠着我讲故事哄她一起睡觉。”
“我女儿惠惠她...也很想见我吗?”
唐锦有些百感交集,抱膝蜷坐在长椅,将头埋下,让陈子婷有些意外。
“怎么了,唐锦,你不是也很想见她吗,为了找她历经千辛万苦,为什么难过。”
“子婷,我其实是个很不称职的母亲,有些话有些事情,我说了你肯定会恨我生我的气。”
陈子婷拍拍唐锦的肩膀,感慨说道:“第一次做人,第一次做父母的,也都是慢慢学的,行差踏错的人之常情。你很思念着惠惠,也为了团聚不辞辛劳,这份情爱子心切看得见,我怎么会怪你呢。”
陈子婷想起来阿娟,忽然明白了女子本弱,为母则刚的道理。
唐锦满怀感激道谢,随即捋捋思绪,开始讲述:
可能这件事情,要从我十六岁那年,初入新长安都游玩时说起。
子婷,你是从新长安都来的,那是你的家乡司空见惯自是不陌生。但对于我这么一个没见过大世面的乡下女娃,新长安都简直是人间天堂。
虽然我老家临州也不算小地方,可哪怕是最繁华的地段一跟新长安都比起来,差距之大根本无法与之相媲美,诺大的都市富丽堂皇。
空中飞车,歌舞升平,空中浮岛般悬浮的楼宇大厦,还有那在高空楼宇间飞驰的列车,我都统统第一次看见。
正在我在人群中四处游逛时,我意外找到了一个可以带我游玩的向导。虽然准确来说,是他找到了我,源于一次街头乌龙邂逅,我被一只莽撞玩偶撞到了花坛里,作为赔偿,那个玩偶请我吃了一顿饭。
后来才发现,他其实不是本地人,只是在此打拼,看他一个人挺不容易的,不忍心薅太惨于是我又请了回去。
嘛...不得不说......十六岁的年纪太容易动情,本来也耳根软,就偶尔联系联系这么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
他跑到我的城市找我,我也常飞往新长安都,那时候日子虽然拮据但是浪漫,那种眼看着爱人不远千里拥抱奔来,就会感觉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几年下来,来往机票排列订垒成厚厚的信札,他说只要垒成了一本书就决定娶我;而后他也确实做到了,义无反顾,将戒指戴在了我的手上。
只可惜,很多事情人生无常的。
他的父亲不待见我,哪怕是结婚后,每次见面也当面数落。我知道他的父亲以前经历过冤案,从此变得疑神疑鬼,嗜赌成性,喜欢沉迷牌桌消遣。但觉得成了一家人,慢慢都会相互理解,所以也没有计较太多。
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就是我的亲家公,你认识的那个罗大叔。也许跟你接触时间短,子婷你不知道,他还有有另外一面。
在家中我不知为何,亲家公对我总是不满意,他迷信算命,说他儿子金贵,娶了我命不好,连好脸色都不曾给过我。
碍于我丈夫的情面,他也只是背地和街坊邻居里说,在牌局和麻将桌上说,但闲言闲语,总归是会说给我听的。
我觉得很是委屈,当时又怀了惠惠,后来便忍无可忍和我丈夫大闹脾气,最后妥协找了个附近的小地方安家。
亲家公也脾气软了下来,倒不是因为我有了身孕,而是怕他的宝贝儿子真的跟他翻脸,便开始好声好气。
我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日子总得过下去不是,生了惠惠还得持家,天天操劳的也就忘了。
可万万没想到,真有一天,让他咒住了。
一个天大打击,降临到我头上。
那时,惠惠总觉得有点不舒服。
我们带着惠惠去医所检查,发现了一种先天遗传绝症异腔骨髓癌变,这在华夏人之中也算极为罕见。医师说,如果不及时手术医治,惠惠可能活不过八岁就会病发夭折,即使活过去,也会变得残疾,撑不了多久也会死。
治疗倒是可以治疗,但是高昂的费用远远超出了医疗保障的额度,我们一家掏不出这个钱,怎么凑也凑不够。
这个打击,让我们陷入了绝望。
治还是不治,变成了一个取舍惠惠生命的选择难题。
可,可做父母的,亲生骨肉哪里能狠心啊...我和丈夫都决心要治,倾家荡产都要治,钱没了就再挣,人没了那就是一条命。
亲家公翻脸无情,说要钱没有,要老命一条,劝我们要么弃养了惠惠让她自生自灭,重新再生一个算了;要么不认他这个亲家人,不进他这个亲家门,拉他儿子丢了我们母女。
我们不忍心,只好断了联系,选了自己的路。
我知道,这很无情,但是也怨不得,真的也没办法。
光是惠惠这头两年的前期药物和治疗费用,就拖光了我们夫妇的积蓄,能借的都借了,可这条路就跟漫无尽头的深渊一样,离手术还差着天文数字。
要是能签卖身契,我都愿意去签,哪怕拿我的命拿我的下半辈子,都愿意换惠惠健康平安。
可惜,惠惠的病还是个定时炸弹,悬在我们头上,再怎么挣,也挣不到头。
但我们还是没有放弃,唉,苦就苦一点吧,人熬一熬也死不了。
但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亲家公赌钱欠了一屁股债,竟然还找上门来问我们要钱,说天经地义也该养养老人。
见我们没钱,有也死活不给,他一哭二闹,砸了家里的家具,指着我破口大骂,说我丧门星,惠惠是个小扫把星,就是因为我们,他才一直走霉运。
后来,他悻悻离开,我和丈夫收拾了一夜屋子。
这些都不是最难过的,我们都忍了。
而真正最难过的,是无能为力。你知道嘛,子婷,惠惠长大了有时哭着会问我,她是不是要死掉了,为什么其他小朋友都说她是个短命鬼,没人爱跟她玩。我都...我都只能安慰说,惠惠你不会有事,有我在这,你是我的好女儿,别哭,我最喜欢看你笑了。
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有多难说出口。
再后来,为了挣医药费,就为了那么碎银几两,就为了惠惠的命,我丈夫天天半夜去给人运建材,有一天出了事故,被砸落的建材压到,撒手人寰了。
我其实......其实,从来没和别人说过,我很恨惠惠。
我爱我的女儿,但我也恨她更多,恨她的病,恨她诞生在世上,也恨她给我带来的一切。
如果惠惠不存在,如果惠惠死掉的话,我们的人生不会是这样。
如果,惠惠死掉的话,我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如果她死掉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我安慰着惠惠,说你父亲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领着惠惠上了天台。
我问惠惠,你现在想不想跟你父亲一起去?我带你去一个永远不会痛苦,永远幸福和快乐的地方。
她只是想念,便一直点头。
她问我,那里会有糖果吗?我点点头。
她问我,那里会有很多陪着她玩的小朋友吗?我点点头,说会有的。
我轻轻拉着惠惠的手,站到了天台边。那天风很大,但景色很好。
我准备推着惠惠下去,当然,自己也会跟着下去,我不会带着罪恶活着,我也不会让她独自孤单,因为我爱我的女儿。
但是最终,我没有勇气。
惠惠抱着我的腿,拉着我让我回去,尽管她不知道身为母亲的我即将亲手杀死她,她也不知道她的存在带来了什么,但她还是哭着抱着我,让我回去。
她亲口对我说,让她一个人去就好了。
让她一个人去就好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一个六岁的孩子,她从哪听来这句话的,又或者知道这句话的含义和重量。
我带着惠惠走下天台,走回了家。
可我已经,确确实实放弃了。
想不出以后该怎么办,我陷入了绝望。
这些苦难和这些悲伤,我承担不起,我没有办法负担,我很乱,只能选择逃掉,逃得越远越好。
我把惠惠丢在托养所的门口,在人来人往中,让她在这等我,乖乖听话,我去买吃的,马上就会回来抱她。
然后,我买了一张车票,哭着逃着,离开了那个破碎的家。
我不知道惠惠是怀着什么心情在等我,也不知道她等了多久...我只知道我不该这么做,明明我是她最信任的母亲,可我......我真的没办法去面对了。
原谅我,对不起,原谅我,我也很痛,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做不到......
是不是很可笑......
女儿......对不起.......
唐锦情至深处,不禁以泪洗面,再无法继续诉说下去,只得呜咽着埋头啼哭。
其中悲哀缘由,时至今日,陈子婷终于有所知晓。
等到唐锦啜泣着缓和,陈子婷这才轻轻安抚道:
“所以,你为什么后来又回来找她,来找你的女儿。”
“因为...我听别人联系说,惠惠后来从托养所被她爷爷带走了,离开了家。这个家现在破败不堪,两个人都已经不见了,家门口被涂满欠债还钱的字样,还是邻居心好,想方设法联系的我。”
唐锦看着陈子婷,通红的眼角满是不甘:
“我知道,惠惠跟他爷爷这一去,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但我不知道他们是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最后打听到,是去了三百公里外的奉石城,只为了见惠惠一面,我便一路只身前往。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战争到来的速度超乎想象,一夜之间奉石城涌满了逃难者,我也被裹挟在其中,只能跟着一起逃难。”
回忆间,那是空前的场景,所触之景全是恐慌的人海,数千万人的逃亡之旅,沿途的每个人都在找寻着失散失踪的家人。
唐锦与其对视,都是交换着失落的目光。她也就是在这时,和城内炮火袭击重灾区的地下避难所躲藏的惠惠,第一次失之交臂。
现在是第二次,母女命运造化弄人。
“那唐锦,你还要继续吗?”
陈子婷无奈说道。“再继续冒险下去,很可能你也会没命的。这不一样,你还有你的人生,还有你自己的生命,你也有自己的选择。”
“子婷,我知道你说得对,大道理我也懂,可我...真的不甘心。那种后悔愧疚,寝食难安的感觉,你没有办法理解。我只是想再见我女儿一面...想对她说一句对不起,是我这个做母亲错,千错万错那时不该丢下她的。”
见此情形,陈子婷也不再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坐着。
唐锦哭累了,疲惫着靠在陈子婷的肩膀休憩。
二十分钟之后。
当晚,二十二点整。
一名女执行官气喘吁吁找来,问看守监牢的司警,之前关押的人在哪。
而后,在会面室,执行官见到了陈子婷和唐锦二人,郑重地道了一声歉。
“很抱歉,我们荣指挥官事务繁多忘了叮嘱,关于她亲手赠与的信物一事,我们军营此前没有收到太多消息,这才让执勤的军警闹了误会,误以为是你们盗窃指挥官的信物。”
“这抱歉也该我说才是。”陈子婷回礼低头。“形势严峻,大战在即,因为我自己的小事,还让守城的荣指挥官费心。还请替我也向荣指挥官问好,感谢她的善意,荣指挥官现在还在忙吗?”
女执行官点头回道:
“嗯,荣指挥官现在正在为了公主殿下的事情忙得焦头烂额,而且从钟山关要塞赶来的南指挥官即将到达溪都军用机场。她现在很忙,但还是百忙之中嘱咐我前来迎接二位,安排一下出行。”
随后,女执行官安排了一辆车,送陈子婷与唐锦前去军营。
与此同时。
一架空天两用的羲和级运输机驶入视角,缓缓垂直降落在军用机场的跑道。
不等运输机停稳,那规律嗡鸣的引擎还在作响之际,南清泉便下令飞行员打开舱门。
随即,南清泉大步走下登机梯,冲着那些早已等候多时的接洽人员点头示意。
军务则迎面毕恭毕敬行礼。
“南指挥官,久仰盛名,欢迎来到溪都。”
南清泉摆摆手,只是看着那远处城市上空悬浮着的天闲星号,淡淡说道。
“军务有礼,客套寒暄就不必,带我去天闲星号,见你们的指挥官。”
“荣指军务繁忙,加紧城防部署的同时,也正在安排公主殿下的撤离计划。荣指有令,命我先带你前去查看瑞雪副官的伤势,她稍后到。”
“也好,有劳军务带路,我们快出发吧。”
随即,南清泉登上了装甲车,前往军部医院。
三十分钟后,南清泉与军务一同到达了溪都军区城防部第三军部医院。
在医所内的重症监护病房,南清泉见到了昏迷中的瑞雪。隔着透明的监护室窗向里望去,此刻的瑞雪,正躺在悬浮的医疗仓中进行创伤修复。
虽然经过了手术和治疗,瑞雪腰间那道被骸兽撕裂的创口面已经再生,不再危及生命,但意识仍然无法唤醒。
看在眼里,南清泉内心不是滋味。
“军务,她...还有苏醒痊愈的机会吗?”南清泉头也不回,自顾自发问。
身旁站立的军务则点点头应声回道:“情况可能不太乐观,南指挥官,要做好心理准备。”
见此情形,军务叹气说道:
“具体的情况,主治医师已经跟我汇报了。虽然根据现在发达的医疗水平,外伤是可以治愈,但是这个孩子她...她...瑞副官她曾因失血过多而休克,外加震荡冲击导致等导致大脑受到了一定的损伤,意识会受到影响。如今,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样,那我了解了。”
南清泉淡淡说道,随即缓缓收回目光,随即转而似一种带着恳求的语气,一并望着军务:“那军务,能让我进去单独见她一面吗?”
军务笑着摇头:“南指挥官,你还需要我或者医师的同意吗?想去就去吧。”
南清泉点头,随即走进了重症监护病房。
南清泉看着瑞雪安详的小脸,她眼角紧闭,呼吸缓慢,似浸入无梦无波深海般,静静在微弱滴答的心率声中徜徉。
随即,南清泉轻轻说了一句话,转而离开了这沉默的空间。
“对不起,瑞雪,让你受委屈了。”
相比于瑞雪的生命,南清泉更需要她的能力,所以,快快醒来吧,也只能在心底如此祈祷。
南清泉快步出了医所,前去联络荣岚。
而此刻,瑞雪的手指,动了一下。
晚间,二十三点整。
寂静的夜空,横跨着穹顶的月环,藏在雨云之后,透着星空暗蓝的光。
风儿裹挟着泥土芬芳,清新而来。
九歌公主拂过头发,倚靠在一座高大的建筑顶楼外围的栏杆上,平静望着远方的夜幕。
看出九歌公主萦绕心事,这不免让身后脚步声轻巧了起来。
荣岚,小心翼翼来到了九歌公主身旁,九歌公主回以微笑。
“公主殿下,这么晚了,您该去休息了。”
“荣指挥官,谢谢关心,我可能只是还不太适应吧。”
九歌公主茫然。“之前经历的事情,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本以为我做好了一切准备,可以鼓起勇气和信心,接过父王给我的使命,可我却从心底在恐惧。”
“恕属下冒昧,公主殿下,你在恐惧什么?死亡吗?”
九歌公主只是默默摇摇头,半响这才说道:
“也许不是,又或者也许吧,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很怕。”
荣岚宽慰而笑,走近九歌公主身旁。
“公主殿下,每个人都会怕的,都会有心魔,也都会有一直恐惧的事物存在。”
“可我...可我是华夏公主,我不该怕的,我也不能怕,我是信仰,不是吗?如果连我都怕了,那...那怎么办?”
“公主殿下,这是谁说的,是帝君说的吗?那包括你的这次御驾出征,也是帝君的安排吗?”
“不是,父王他其实什么也没说,他也什么都没要求我,是我请求的。”
九歌公主轻咬牙关,清澈眼神充满忧虑。“按理说,大皇子和二皇子都战死殉国,我是最后的王室子嗣。于情于理,作为三公主也无需再冒险随军出征,但我不甘心。”
“唉,其实吧,公主殿下,即便没有出征凯旋的功名成就,毋庸置疑,你依然是华夏王朝的传承一统,何必为了要证明自己而趟浑水呢。”
荣岚轻叹气,继续说道。
“公主殿下,你也明白,你身为王朝公主,就有着远比自己生命更加沉重的责任。你应该安安心心地待在王宫,娴淑贤良,好好做一任明君。出来外面会有很多事端的,世道不太平。”
“荣指挥官,五千年历代华夏的帝君,都是文明守护者,皆是战场军戎出身。”
“可公主殿下,你不一样,你是一国公主,是女孩,是一个十六岁的孩子。怎么就不明白呢,那不是你该干的事,该去吃的苦,净会添乱。那些事情你不需要去做,去证明什么,你只要平平安安的就好。”
“荣指挥官,你也是女子啊,你为什么也要参军呢。”九歌公主努嘴。
荣岚一时语塞,笑着看面前这一个脾气倔强的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荣岚语重心长说道:
“公主殿下,虽然这么说很现实,但是希望你明白,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你是公主殿下,是帝国的掌上明珠,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集世上万众宠爱,人间生活的更多的是碌碌平凡人,也包括我们军人。
我们这种平凡人呢,一生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那就是活下去,幸福的活下去。一个人的力量太弱小,需要团结,因而,社会出现了;有了社会,就要有能保护社会的人,因而,军人也就诞生了。
所以我觉得,军人不是为了生来打仗杀戮和开疆扩土而诞生的,而是为了守护和平而诞生,为了保护更多的平凡人,让他们可以和家人一起度过,幸福活下去。”
荣岚会心一笑,看着九歌公主继续说道:
“当然更重要的是,为了守护我自己的幸福,因为有不得不去誓言守护的人,因而我才选择参军。”
九歌公主所有所思点头,大眼睛眨呀眨。
“荣指挥官的恋人?”
“不是!绝对不是!家人,对我而言是家人,虽然是个完完全全一点也不坦诚坦率的家伙,性格又闷又冷又爱装,但是意外很可靠,该说是优点好呢还是缺点,爱较真这点,捉弄起来还挺好玩的。”
听着荣岚绘声绘色,九歌公主却咯咯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
“公主殿下,你太失礼啦。”
“对不起荣指挥官,我只是想起来,我哥哥也是这样,就是二皇子,他以前有很多很多好玩的事情。
虽然是哥哥,但却生性要强,从来不让着我这妹妹,吝啬小气的很。不过,嘴上说着讨厌,但是又在我难过的时候陪我玩耍,我很喜欢我的哥哥的。”
九歌公主说着说着,语气淡然。
“生在帝王家,其实也不是什么太好的事情,不可以放肆哭笑,不可以做任性的事情,不可以形象有损国体,什么也不能做,孤独的很。如此看来,其实我更羡慕你们,每天可以和家人团聚。”
“哪有什么羡慕不羡慕,只是围城罢了。公主殿下,你身在福中不知福。”
“如果可以选的话,也许我宁可不要这富贵福分,我想自己选一次。说来遗憾,我母后生下我就走了,父王忙于国政,我从出生记事起就在四四方方的深院里长大,从来未曾体会你说的家人幸福。”
荣岚也不知说什么,只得摊手。
“拥有世间一切的人生可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这种人生竟然想要舍弃,真是幼稚的想法呢,公主殿下。”
“谁让我本来就是小孩子,我只是想要爱和陪伴,又有什么错呢。”
九歌公主调皮吐舌头。
“时候不早了,睡觉吧,我那宝贝又美丽的公主殿下,乖孩子睡好觉才能长高。”
九歌公主背手,哼声开心跳步回去房间。
荣岚跟着后方,缓缓走动。
临行到门口,九歌公主止步矗立。
“真的很谢谢你,荣指挥官,谢谢你救了我的命,也很感激这些天来你抽空来看我,照顾我。”
“华夏天军誓死效忠,这只是职责所在罢了,公主殿下。”
“荣指挥官,我其实不是为了功名荣耀,又或者证明自己,这些我没有考虑过。我出征的目的很简单,其实也跟你一样,我不甘心,是想为了夺回失去的一切,为了守护。
不仅是我的哥哥,还有很多很多人都在战争中失去了生命,我不愿见到更多的悲剧发生,因而想要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一点我跟你们一样,我不是高高在上的。”
九歌公主回眸一笑。
“没有人没有灯光的城市夜空,只是好看的乱石堆,是很寂静的。风土人情还是热闹热情些更好。”
随即,九歌公主回到了房内。
而后,荣岚转身离去。
到了地面,兴起,荣岚想独自转转。
夜晚,午夜零点五分。
走在人去楼空无人的大街,脚步似回声回荡。
与九歌公主独自苦恼不同,荣岚知道九歌公主在迷茫什么,也该迷茫。
但是她不能说出来,这是为了九歌公主好。
因为人迟早都要成长的,说出来就没有意思了,作为公主,这是她的人生,只能靠她自己面对,做出选择。
而后,脚步声多了,有了人的气息。
荣岚警惕,手搭在指挥官佩剑上,顺着路灯回头。
却发现南清泉提着夜宵和酒,在路灯下冲她挑眉而笑。
便胜人间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