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杜可的来电,唐筠的肩背一下僵住了,她有些紧张。勒昆曾打电话给杜可,询问叶小娴的梦是不是她告诉的杨如礼的。杜可没有回答,挂断电话之后她就消失了。印证了勒昆对她的猜想,她跟杨如礼才是一伙的。她呆在唐筠的身边不过是为了帮杨如礼。
开始勒昆还担心唐筠因为杜可的背叛而难过,但唐筠其实没并没有太多的感觉。她并不记恨杜可,甚至她还认定杜可之所以这么做一定有她的不得已。
勒昆并没有跟她争辩,他太了解唐筠,这于这样一个内在宽容而善良女孩子,除了更好保护她之外,还能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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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接通了,那边传来的是杜可惊慌失措哭泣的声音:“......救救我,唐筠......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我出血了......”
“好,好,杜可,杜可。冷静!你在哪儿?”唐筠一下坐直了身子,神情紧张。
“我在家里......我出血了,对不起.......对不起,唐筠......”
“好,杜可,我现在就过来!听着,你别慌!深呼吸,好吧,把注意力放到呼吸上,尽量保持意识的清醒。我马上打120,如果120先到了,你要能保证可以开门......”唐筠挂断电话。坐在旁边的勒昆已经拔打着120。
“稳住,别急。”勒昆安慰地拍着她的手背:“我陪着你,我们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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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产科。
杜可在里面做着检查,勒昆和唐筠坐在外面,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好久,医生终于出来了,她看了看勒昆,训斥道:“你是她丈夫?就这么忍不住吗?孩子没满三个月,胎都没安稳,我说你们年轻人能不能大局出发,也控制一下自己?你真心对她好,就要忍一忍——”
勒昆一头雾水,张口结舌。
“孩子呢?孩子怎么样?”唐筠急着问道。
“保不住了!”医生干脆地说道:“现在立刻要做清宫手术,来,家属签字。”
唐筠惊呆了,检查室的门紧闭着,一片寂静。不知道杜可在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我不是她丈夫。”勒昆黯然。
“她没有家属,我是她好朋友,我来签字吧。”唐筠强自镇定地说道,然而,她拿笔的手颤抖着,半晌她才在手术单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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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敏和杨如礼最近搬了新家,那是一个两层小楼带着一个院子。刚搬进这个家,杨如礼在院子的角落里先种了一片土豆。
罗敏嘲笑丈夫是小农意识,但每天浇花时她都会记得给这片土豆浇个水。她跟着丈夫回过老家,知道丈夫的情结。小时候没什么可吃的东西,烤土豆是他家里最重要的主食。再奢侈一点,油里过一过,蘸点辣椒盐巴又会变成最美味的零食。
早晨,杨如礼在书房里喝茶。透过窗子他看妻子罗敏站在院子里给他的土豆浇着水。她一手拎着水壶,另一手托着自己隆起了腹部,是的,罗敏怀孕了,五个月,已经有一些显怀,比杜可还要早一些——这倒也不是什么巧合,结婚后虽然罗敏很想要孩子,但杨如礼觉得时机不成熟,又懒得说服妻子,于是干脆为自己做了输精管结扎。直到最近他觉得事业上相对稳定,条件成熟,可以要孩子了,他才又去做了疏通。
隔着窗子他看见妻子放下水壶,神色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唇边洋溢着幸福而满足的笑意。
这一瞬间,杨如礼忽然想到了杜可,在她的体内也正在孕育着新生命。杜可的怀孕完全是意外,谁能想到呢,她那样残破受伤的子宫也能孕育新的生命?做为情人,杜可的存在是可控而平衡的,并不会影响到他当下的生活。但如果多出一个孩子呢?平衡就一定会打破。你看现在这个孩子还只是在腹内孕育,杜可已经变得不被控制了。
他是不会允许平衡被打破的。
“别太累了,休息吧。”他含着笑意招呼院子里的妻子。
妻子转回脸来,如同小女孩一样,冲他调皮地伸伸舌头。
岁月静好。他满意地端起杯子,喝下一口茶。然后低头开始看自己的专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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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清宫手术后的杜可陷入了绝望。
她不吃不喝,脸色苍白,一丝血色都没有,眼睛瞪着天花板,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一切安慰都是多余的。唐筠只是安静地坐在床前,陪伴着她,中间勒昆忍不住想说些什么,她都止住了他。
“什么都别说,她什么都知道。”她对勒昆说。然后她转过脸,温柔地看着杜可:“杜可,我在呢。你想怎么样都可以,难过也可以,悲伤了可以,发呆也可以,不说话也可以.......我只想你知道,我一直都会在。”
杜可没出声,然而眼泪不可遏止地顺着脸颊往下流,很快就打湿了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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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班时间,罗敏抱着一叠文件从大楼里走出来。一个高大的男生突然迎面走过来,撞到了她的肩膀。
罗敏下意识地低呼了一声,用手护住了腹部。手里的文件散落一地。
男生说着对不起,蹲了下去,一张张捡着散落的文件。然后他礼貌地把手里的文件递给罗敏。
罗敏伸手去接,男生却没有马上递给她。他的眼神里满是惊异:“您是怀孕了吗?”
男生的神情逗乐了罗敏,这是没见过怀孕还是怎么地?
她接过男生手里的文件:“对,怎么啦?”
“哦......对不起,我有点担心,没有撞到你吧?”男生醒过神来:“我太大意了。”
“倒也不用这么小心,又不是怀了个龙胎。”罗敏笑了。
勒昆也笑了:“是,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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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敏也怀孕了。”病房外,勒昆打开手机像册给唐筠看。
照片上罗敏拎着公文包,从大楼里走出来,她小心地用一只手护着肚子,明显看得出来她怀孕了。
“肉眼可见腹部隆起,她的月份明显要比杜可的要大。”勒昆说道。
唐筠转头看向病房,已经是第二天了,杜可就这么僵直地的躺着,没有吃东西,没有说话,手里紧攥着的手机,一声都没有响过。
她还在对杨如礼有着期待。
“我来告诉她。”唐筠决然地说道:“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该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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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可一张一张拔拉着勒昆手机里的照片,她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红,突然间她尖叫一声,把手机狠狠扔了出去,勒昆早有防备,手疾眼快,一把接了过去。
“他骗了我.......”杜可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她呻吟着,蜷缩着身体,痛苦地在床上扭做一团,眼泪糊在脸上,沾湿了她的头发。她痛到捂着自己的心脏,大口地喘息着,几乎就要喘不上来气。
“是的,他骗了你。”唐筠肯定地接口道,她一手握住了杜可的手,尝试给她一些力量。另一只手顺着杜可的背,帮她呼吸。
“.......我还以为他爱我......我是个傻子......”杜可好容易喘出一口气,挣扎着呜咽道。
“他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唐筠应道。她抚着杜可的背,鼓励道:“哭出来,杜可,想哭就哭出来!接受吧,他不爱你,他骗了你!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呀........”杜可捂着腹部一声接着一声地呻吟着,那样凄惨的声音听得唐筠汗毛都立了起来。
“杨如礼!”杜可满怀恨意从牙縫里迸出这个名字,似乎想要把这个名字给嚼碎。
看在到罗敏的孕照前,杜可心底都还留有一丝幻想,以为杨如礼只是单纯不太喜欢孩子,他终究是爱自己的。看到罗敏的孕照,她才发现自己傻到了家,杨如礼那里是不想要孩子,他只是不想要自己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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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你在我家里遇到杨如礼的那一天,你走了以后,杨如礼又来了。”终于平静下来,杜可低声说道。
“杜可,咱们先休息吧,先不说了,好吗?”看着她苍白的脸,唐筠心有不忍。
“他敲开门就紧紧抱着我,跟我道歉,说他爱我。”杜可恍若未闻,继续说道:“他求我原谅他,他说他童年过得不好,一时没想明白,对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心生恐惧。”
“唐筠你知道的我爱他,他一说爱我,我就心软了。我哭着求他,求他让我留下这个孩子。他搂着我,对我说,他想明白了,如果不想失去我,就必须要留下这个孩子,他决定为了我战胜他的恐惧。但他又说他现在过得很艰难,说你和勒昆正在调查他,他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怎么样,怕孩子生下来吃苦,没名没份过得糟糕——他甚至暗示我,如果他情况好一些,时机成熟,他是想要给孩子一个名份的。我听得心脏狂跳,这个意思不就是说,他最终会和我跟孩子在一起吗?我头一热,就对他说,我已经和你订了攻守同盟,我会时刻留意你们的动向,然后告诉他。”杜可抬起头来,直愣愣地看向唐筠:“唐筠,对不起你,我自私了。”
唐筠默默地顺了顺她的背。
“叶小娴的梦是我告诉他的。当时我急于想要向他表明态度。我不知道让杨如礼了解到这个梦会对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再后来,他借这件事,把你带到林海餐园,把叶小娴杀母所有罪责推给你,这些事我都知道。因为他都是第一时间就告诉了我,还故意感谢我起到的作用——他就是要我跟你们决裂,让我无脸来见你。”
“确实,他做到了,我真的没有勇气再来见你,唐筠,你一直对我这么好,不遗余力的来帮我......对不起,唐筠......”杜可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深深吸了口气,好让自己平静下来:“我胎象一直不稳,前几天我就发现有一些见红,一直没出门就在家里养胎。那天晚上——”
她再一次哽咽起来,唐筠握住了她的手。
“那天晚上,杨如礼来了,他带了好些婴儿用品,有孩子的小衣服,纸尿裤,还有小奶瓶——我又惊又喜,怪他说,准备这些会不会有点早?他喝了好多酒,醉醺醺地对我说,他路过婴儿用品店,觉得这些东西很可爱就买了。唐筠,我特别特别高兴,要知道他之前是怎么样的反感这个孩子——”
“他搂着我,对我说他想通了,现在不一样了,我们有孩子了,他不能在将就着过日子,而是要给我和孩子一个未来。我特别特别感动,然后,他抱着我,要跟我亲热。我的子宫受过伤,胎象不稳,我是知道的——可是唐筠,那一分钟,我怂了,我不敢拒绝,也不愿拒绝——我很想讨好他,所以,我就——”杜可抽泣起来。
“过程里,他格外颠狂。我不停的求他轻一些,可是他喝了酒,完全听不进去。后来结束了......他就回家了去——他是很少在我这里留宿的,毕竟家里还有个妻子在等着他。他在的时候我还不觉得,他一走,我就发觉不对劲,腹痛难忍,还流了很多血。我立刻打电话给他,结果他关机了,我无论如何也打不通。”
“他是故意的,他想要这个孩子死——至于我会不会连带着一起死,他根本无所谓!”杜可咬牙说道。
“那一刻我无助极了,我坐在血泊里不知道要怎么办,浑浑噩噩中,唐筠,你知道吗?在我眼前浮现出来的竟然是你画的月光女神!我的本能的知道如果还有人帮我,那个人就是你!”
眼泪滚出了唐筠的眼眶,她握紧了杜可的手,肯定地:“是的,我会。”
杜可哽咽着:“杨如礼以为经历了这一切,我再没脸打电话给你。他错了!他不相信女人会帮女人,他不相信你还会帮我!”
“因为他根本不相信人性里的善!”唐筠搂紧了杜可的肩膀:“但是我信!跳楼的张左也相信!必须要有人阻止杨如礼!杜可,我们一起,我们可以的!我们能找到事情的真相,我们能够阻止杨如礼再去害人!”
杜可的脸涨红了,她攥紧了唐筠的手,因为用力,指关节都有一些发白,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在唐筠耳边说道:“唐筠,我要告诉你一个大秘密!张左跳楼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见了杨如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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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左跳楼前一天晚上。
唐筠在张左房间里做咨询的时候,杜可正在隔壁的房间为张左熬煮咖啡。为了更好的对接张左的临时起意的各种课程要求,原色心理中心在张左的隔壁也开了一间房。
唐筠的咨询结束后,全城停电。杜可并不吃惊,两天前K市供电局就已经发布了全市通知:说为了检修电路,需要停电二个小时,为了不影响到市民的生活,特意决定从当天晚上十点开始。
黑暗中,杜可点亮了手机的灯,正打算开门出去看看张左有没有需要。这时,她听到隔壁有轻轻的敲门声。咨询不都结束了吗?这时候怎么会有人来?杜可好奇心起,她轻轻地扭动门锁,尽力不发出声音轻轻推开门,从门缝中,她看到有一个人站在张左的门口,走道应急灯的灯光并不是很亮,但杜可仍然清清楚楚的看见,那个人是杨如礼!
这时可能是有感应吧,杨如礼突然转过脸来,他的目光和杜可的目光撞个正着。杨如礼并未惊慌,从容地对着杜可笑了笑,甚至还对她眨了眨眼。
隔壁的门打开了,杨如礼悄无声息闪进门里。
杜可关上门,惊慌不已,到底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杨如礼来得如此诡异?
她竖着耳朵坐在门口,唯恐漏过一丝动静。而隔壁的房间一片安静,安静得就好象里面没有人。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杜可终于听到隔壁门响,杜可站起身,轻轻的拧开锁,从门缝里看到一个黑影快速走过去。
杨如礼走了。
十分钟后,电来了,整个城市重新灯光通明。
就好象一切没有发生过。
或者真的也一切没有发生过?杜可暗想。他们老同学,只是单纯叙叙旧?
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左竟然在第二的天课上当着所有学员的面从楼上跳了下去。
面对警察的询问,杜可绷得死死的,她一句都没有提杨如礼。可问询结束后,绷住的神经松开来,杜可只觉得自己完全崩溃。
她直觉到张左的死绝对跟杨如礼有关系。
后来,她也曾鼓起过勇气追问过杨如礼:“张左的死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你说呢?”杨如礼轻松地笑了。
“我看到你了。”
“所以呢?”杨如礼脸上的笑意更深。
杜可并没有直接回答,沉默了一会,她才说道:“我并没有跟警察说。那天晚上你去了张左的房间。”
“你做得非常好,宝贝。没必要说。没必要惹麻烦。”杨如礼赞许道。看了看杜可的表情,他拍了拍她的脸:“你想得太多了,我们是老同学,就是去叙叙旧。”
真的只是叙旧吗?杜可不信。杨如礼也知道杜可不信,然而他并不在乎,他当时自信把杜可拿捏得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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勒昆和唐筠当然也不信。
杜可爆出来的新信息令他们兴奋不已。
“大部分的酒店监控系统都是由摄像头和录像机组成,一般说来如果摄像头断电了就无法录像。除非是安装了UPS不间断电源例外——但是因为安装麻烦,造价较高,很多酒店也不会安装后备的不间断电源——我现在就去确认。”勒昆激动得马上就出门去兴宇大酒店一探究竟。
很快勒昆就回来,他确认了,兴宇大酒店并没有安装UPS不间断电源。
“停电通知是两天前政府就已经下文的。所以杨如礼是有预谋的。他故意选择了这个时段去见张左,并且在来电之前离开。这样监控就不会拍到他。那停电的那两个小时,一定发生了一些事情。”勒昆说道。
“死亡设定。”唐筠喃喃道。她抬起头来:“我猜测,张左的跳楼很可能是杨如礼在催眠中下达了指令。但是张左这样的人是不会任凭别人催眠自己的,除非——他自己先陷入了幻觉里。我是在杨如礼来之前离开的,我能确定张左在我走的时候神志还清醒。”
“所以,张左胃里检测出来的菌菇残留物是晚餐的菌子火锅的。但这并不是他中毒的原因。他神经性中毒,产生幻觉,是在杨如礼进入房间以后才发生的。也就是说是杨如礼给张左下了毒——让他陷入了幻觉之中,接着引导他,在催眠中对他做出了死亡设定。”勒昆说道。
“李春海喝下去的萃取菌液!张左很有可能也是这样!”唐筠急道:“报警可以吗?杜可可以做证。”
勒昆摇了摇头:“杜可能证明什么?杜可只能证明杨如礼进入了张左的房间。催眠中死亡设定,如何证明?怎么论证?这在目前的证据采信上,还没有先例。杨如礼完全可以说自己只是见老友叙旧。张左的跳楼是第二天,又是在众人之前,看上去神志清醒,完全自愿无胁迫,这就是事实。”
“难道我们拿杨如礼就没有办法了吗?难道我们真的只能靠相信坏人多行不义必自毙吗?”唐筠有些气馁。
勒昆没有说话。一时间两个人都沉默了。在他们与杨如礼朱英俊之间似乎隔了一道透明的玻璃屏障,他们困在这一边,可以清楚明白的看到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就是找不到方法突破。
浓浓的无力感升了起来,唐筠的眼眶里渗出了泪水,她扭过脸,看向窗外,许久许久。
“如果张左活着,你猜他会怎么说?”勒昆轻声问道。
“张左活着吗?”唐筠转回头来,勒昆的问话把她从沮丧中拽了出来,她竭力思索着,如果是张左活着,他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
“他会说——”唐筠喃喃,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此刻张左上身,她耸着肩,连腔调都变成了张左的。她说道:“不要急,耐心些。你的意识构建了你的世界,交给世界,交给时间......”
“嗯?什么意思?”勒昆问道。
“人性本来就破绽百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唐筠说道:“正因为如此,杨如礼才能控制人性。但他也是人,也有弱点。而他的恶,自私贪婪欲望这些都会是他破绽的催化剂!”
“所以,是到了我们开始去找他们破绽的时候了。”勒昆接口。
“就算找不到,我们也可以等他有破绽。”唐筠看着勒昆微笑的脸,恍然:“原来你都明白.......”
勒昆拍了拍她的头,笑道:“对,耐心些,让子弹飞一会儿。”
他拿起桌子上的纸和笔,招呼唐筠坐下:“小筠,来,我们理理看,他们的弱点在哪里,破绽会从哪里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