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唐筠开着她的小红车在后山狭窄而弯曲的山路上疾驰。父母心疼女儿上下班辛苦,给她买了一张代步的小车。这变成了她特别的减压方式——只要心情不好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开车去后山。
张左的助教天洁通知她,她的个案时间是当天晚上的20:00。课程结束时间的17:00,中间多出了三个小时的空档。
但唐筠反而觉得这个空档对自己来说正好合适,她太需要这一个单独的时段令自己静一静。她今天受到了重创,心情降到最低谷。那张多出来的画正是多年前李春波在自杀前坐在咨询室画的那一张,那是一直梗在她心底的谜,她交画时把李春波的画叠在自己的画后一起交了上去,她想要一个答案。如她所愿,张左看到了这张画,也给了她答案。但这个答案对她来说实在太不堪——那就是她真的无能,真的不配做一个咨询师,张左一眼就看出来的死亡意象,她却茫然地忽略了。张左还明确地说不会有男人爱她。确实,几天前她才被男人甩,这个男人跟一个才认识一个月的小野猫跑了。在她人生经验里,这是她第三次被甩。这三个男人几乎一样,都是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就劈腿,都是在要分手的时候,还要抱怨说她冷淡无情,拒人于千里之外。
盘山公路剖开一整个山体,路两边都长满了郁郁苍苍的大树,平时除了来山上游玩的人,很少有车走,现在暮色降临,天光昏黑,车就更少了。但对面还是偶而会有车开过,明亮的车灯照进车里来,唐筠简直要替对面的司机担心,会不会被吓到。此该的自己脸色苍白,拍打着方向盘,时哭时笑,自言自语,形如疯魔。
车里循环放着心经吟唱,可是她仍然没法静下来,在崎岖的山路上,她的车速越来越快,车窗完全被放下,迅猛的山风被灌进车里来,灌进她的衣领里,灌进她的耳朵里。在呼呼的风里,她感觉自己的肩膀后长出了巨大的翅膀,而她驾御着翅膀疾驰而行。看,转弯、回正,她顺利的操作她的翅膀,她可以飞,她御风而行,她成了神。
一种快要脱离肉体的快乐席卷了她,她一边御风而行,一边对着茫茫无边的黑夜嘶喊,山风撕破了她的声音,但她还是清晰的听到自己在高喊“对不起!”
对不起?人的无能为力升起,神的光环退去,长出的翅膀缩了回去,她一个急刹停在路边,出了一身冷汗。刚才发生了什么?张左说很多抑郁症患者最后都以为自己会飞,她刚才离死亡只有一步之遥!
她颤抖着手,把车的双闪灯打开。她得活着,生活很美好,她有许多未尽的遗憾,她必须要活着!
然后她下了车,站到路边,俯瞰着山下的城。明亮的灯火把整个城点亮,每一盏灯后都有人,都有热泪和笑脸,都有属于自己不为人知的故事。抱紧双臂,在冷冷的山风里,她开始哭泣。沉沉的黑夜静默妥贴的拥抱着她。她对着山下的城大声的喊出那一句心底说过无数次的话:“李春波!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时光倒流,李春波就坐在她对面,就那样瘦瘦的,懒懒的,一节一节,象个忧郁的竹节虫安静地坐着,在他大大的眼镜下,黑白分明的眼睛,沉默地看着哭泣的她。
唐筠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现在就要去找张左做个案,去直面内心。去直面自己不堪的过往,去直面自己八年沉甸甸的痛苦。
“我不会再逃了!” 她对着山下灯光阑珊的城大声呼喊,热泪迸流。